陳戟笑道。隨後看向竹林。
“雖然要尋找好日子才能供奉聖人,送道友去書院,不過還是要先請道友先拔除身軀,轉移到附近才好送去。”
“何況書院並無太多地方,道友也需要控制下身形大小。”
“這個自然。”
抱節君點點頭。
“還請道友等我片刻,我這就收了身形。”
陳戟是第一次見草木之妖改變形態,仔細看著,也有些好奇。
只見抱節君身形緩緩消散,似是融進整片竹林,接著竹林彷彿活過來一般開始晃動,滿是抱節君的氣息。
“果然都是抱節君啊,倒是不知道要如何收起來了。”
“旁的都無需帶走,便是本體就好。”
抱節君聲音響起,陳戟看向竹林中間,那幾根先前覺得別樣的竹子如今正在緩緩收縮身形,旁的竹子卻是沒有影響。
很快,這幾根竹子便收在一起,隱入土中消失不見。
陳戟還詫異抱節君如何收斂身形到這個地步,正要詢問便看見土中冒出一抹嫩綠,接著爬出一個竹節小人。
不到一尺高,四肢分明卻沒有五官,只在最上面有幾根伸出的竹葉,看著像是眉眼嘴巴,好似是木偶戲中的骨架一般。
小人站好後向陳戟行禮。
“道友,如今這模樣可行?”
“很方便了。”
陳戟頷首,又看向四周竹林,覺得自從小人爬出後這片竹林好似失去了什麼一樣。
“這些竹子沒有了靈韻,便是山間尋常竹林了。”
抱節君感慨道。
隨後摸出個密封好的竹節拋向空中。
“我雖然要離開此地,可畢竟還是在仙台山誕生靈智,捨不得這地方空著,這些吸收日月精華凝結成的竹露便留在這裡,你們若是也能誕生靈智,便去找槐前輩。”
竹露化雨,細潤每一根竹和未長出的筍。
霧雨朦朧中,一人二妖乘風離去,歸來藥堂,亦是風雨濛濛。
“居然也下雨了?莫非是道友那一瓶竹露飄來此處?”
陳戟打趣道。
抱節君微微搖頭。
“我法力低微,術法都不精通,行風下雨還是仰仗草木天然調理地氣的能力,怎麼可能在鎮子裡下雨……”
“那便奇怪了。”
陳戟看向遠處。
走之前還是晴天,北方天干,不應該會突然下雨。
可運起望氣術看去,卻是神色一怔。
空中雲雨竟然有絲絲陰氣。
雖然每一滴雨水中含的量不多,可若是淋上許多也容易傷了陽氣讓人生病。
“白姑娘,這……”
正要說話,孫阿姐恰從屋內走出。
手中竹籃內迭著許多紙錢元寶,另外有一些時令蔬果和一小壇燒酒。
見到陳戟後放下手中東西急忙行禮。
“陳先生,你總算回來了。”
“孫阿姐有事找我?”
孫阿姐嘆口氣,眼中垂淚。
“明日便是清明瞭,我想為故去的親人燒些紙錢,想請先生為亡夫及家裡人寫一份陰書,不知方不方便?”
陰書,原來是清明瞭啊。
陳戟恍然大悟。
難怪上午還放晴,見到許多人外出遊玩,此刻便有陰雨。
看來是陰司這邊安排的。
陰雨霏霏,好教那些流落人間的鬼魂能夠在今日明日好好享受祭祀,也能讓陰差更方便行動。
陳戟收回視線,順手提起竹籃放在簷下,免得落雨打溼籃子裡的東西。
“自然可以,現在便可為你寫。”
“你先放好東西再來書房找我便是,我先同白姑娘說幾句話。”
“多謝陳先生!若不是你捉鬼又收了妖,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
孫阿姐連連道謝。
幸虧陳戟攙扶的快,不然真要跪在地上磕頭。
勸慰幾句後,孫阿姐提著東西離開,陳戟才請白姑娘安頓抱節君,自己進屋準備書寫陰書。
這東西他在道書中見過。
說是陰書,其實並不是陰司看的書,而是超度與祭祀時用的東西。
通常用黃紙寫著亡者姓名、籍貫、功德,死因等事項,還要寫明事由,比如是希望陰司接納或者帶錢財與死者。
當然,尋常寫法沒有什麼用,還需要配合一些能夠與陰司聯絡的術法和符籙才行。
這些就是各個道門不傳之秘了。
陳戟不是道士,也不知道這些內容,卻不妨礙他能書寫陰書。
先前陸判給他腰牌時就說這個腰牌的氣息能夠通稟幽冥,此刻寫好資訊留個氣息便是。
正準備好東西,孫阿姐已經進來,依舊雙眼通紅,卻能夠說清楚資訊。
“亡子盧明軒、亡夫盧二勇。”
“公公盧大河,婆婆盧趙氏。”
“就是這幾人了,俱是妖鬼所害。”
“村子裡的人都叫妖鬼嚇跑了,如今也沒有人住,籍貫也不知寫什麼好,就寫在這裡罷,說我孫阿姐給他們燒了錢就好。”
陳戟寫完,心頭一顫。
妖鬼亂世中,普通人確實很難活著。
他沒見過先前孫阿姐全家都活著的時候的樣子。
想來應該也是這世上普通人能有的好生活了。
父母健在,雖無富貴,卻也明事理,兒子有文采,能去鎮上書院讀書。
夫家砍柴為生,自己做幫廚,苦累是免不了,可也是穩定進項,好過許多人。
只是一句俱是妖鬼所害,便是沉甸甸的數條人命。
頓筆嘆氣,正好吹乾墨痕。
便問孫阿姐還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一併送到。
“陰書能寫這麼多?”
“難道不能?”
“往年找街上代書人,都說寫多了對陰司不敬,不叫多寫,只說這些就夠了。”
“那銀子會少收麼?”
“也不曾少,一封陰書三十個銅子,比給活人的貴。”
陳戟搖搖頭,知曉這是那些代書人的託詞。
給活人寫信的活,便是不會寫字,見面也知曉信上寫了什麼內容,一對就知道有沒有敷衍。
若是敷衍多了,名聲不好,便沒有人再找上門代書。
可給死人寫東西沒有這番擔憂,能少寫幾個字也是省了筆墨,自然會偷懶。
道人們或許忌憚陰司不敢多寫陰書,倒也理解。
不過陳戟不是道人也不是代書人,倒是不用管這些。
於是看向孫阿姐。
“在我這裡無妨,想說便多說些。”
“真的可以?”
“自然。”
“那便勞煩陳先生了。”
孫阿姐眼中垂淚,急忙道謝,好半天才穩住情緒緩緩道。
“公婆你們走得早,我和當家的沒有多的錢財置辦葬禮,虧待你們了。”
“可惜當時沒來得及攢錢,二勇也不在了,死前還在唸叨這件事。”
“現在媳婦手裡有錢,給你們置辦了些衣服,你們別省著穿。”
“聽說陰司也有城鎮可以買東西,我給你們燒了些錢,不知道夠不夠用,你們先拿著買東西,若是缺什麼就託夢來,我再買給你們。”
說完,又抽著鼻子緩緩開口。
“二勇,先生說你變成鬼害人去了,我知道這不是你願意的,那日怪我讓你上山砍柴才出了事情,不然害人的就是我了。”
“若是陰司要讓你受罰,你和他們說,是我逼你去的,有刑罰我願意替你挨著,少打你一些。”
“你若是能聽到話,便是投胎之前也來看我一眼!我捨不得你!”
“還有一位,要和你兒子說些什麼嗎?”
陳戟問道。
孫阿姐這次沒有急著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似是想起什麼,滿臉寵溺的微笑,眼神也柔軟下來,勾著嘴角輕聲道。
“就說,明軒啊,娘想你了!下輩子還做孃的兒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