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高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深邃平靜，古井無波，同時開口——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雜音：“前輩，到了這裡，參悟要停下了。”
“為何？”元律霍然轉頭，黑袍下的目光銳利如刀，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和一絲被打擾了關鍵衝刺的煩躁。
他感覺自己正處在一種玄妙的“頓悟”邊緣，此刻被打斷，如同攀登絕壁即將登頂時被硬生生拽了下來！
高見迎著他的目光，神色坦然，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冷靜：“貪多嚼不爛的道理，想必不用晚輩多說。神韻如海，感悟如舟。舟小海闊，一味貪求深入，恐有傾覆之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殘破蛋殼上依舊流淌的蒼茫威壓，“尤其此物神韻，霸道厚重，更需徐徐圖之。”
“現在算多嗎？”元律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急切，甚至隱隱有力量波動的痕跡，顯示出他內心的不甘，“我感覺……再進一步，地仙有望，老夫此刻心神清明，力量充盈，真的進不了一步？”
他握緊了枯瘦的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爆響，彷彿那地仙的門檻就在眼前，只需一拳轟開！
高見微微搖頭，語氣依舊平穩：“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前輩感覺‘有望’，正是神韻惑心之兆。此等玄奧功法，豈是能一蹴而就？您此刻覺得清晰，焉知不是那神韻浩瀚，讓您誤以為自己已窺得全貌？正如井蛙窺天，所見雖明，不過一隅。強行衝擊，非但可能前功盡棄，更可能因根基不穩，引動神韻反噬，傷及道基，甚至斷絕前路！”
當然，他這句話，其實就是胡扯。
高見心中明鏡一般，元律作為十二境大能，本身也是天才中的天才，只是不如自己而已，所以他的感覺沒錯，以元律此刻的狀態和積累的感悟，若真能沉下心來，那最後一步，他不是沒機會。
他沉下心繼續參悟，真的有不小的機率能強行破開地仙的門縫！
所以，這正是高見絕對不能允許的！此刻的阻攔，既是拖延時間，同時，也是對元律的一次試探！
元律沉默了。高見的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他那因巨大收穫和突破在即而滾燙的心頭。
他死死盯著高見平靜無波的臉，試圖從中找出一絲敷衍或怯懦的痕跡，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的冷靜、
但是他對神韻特性的深刻理解，確實非自己所能企及。
信任與執念在元律心中激烈交鋒。
他無比渴望繼續！那觸手可及的地仙境界，是他數百年來夢寐以求的終點！放棄這次“感覺良好”的契機，簡直比剜心還要痛苦！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的力量！
但是……
高見之前的每一次提醒，都精準無比！從最初點醒他神韻的“狀態”要求，到後來一次次將他從走偏的邊緣拉回正軌，無一不證明了這個年輕人那恐怖的悟性和對神韻本質的洞悉力，自己不如他遠甚。
高見的價值，已經透過這七日的表現，證明的不需要再證明。
“貪多嚼不爛”……“神韻惑心”……“根基不穩”……“反噬道基”……
這些詞語如同冰冷的針，刺在他心中的顧慮上。
《化生歸元真解》只有一次機會！他賭不起！萬一高見是對的？萬一這“有望”的感覺，真是那浩瀚神韻給他製造的假象？萬一強行衝擊，真的引來不可挽回的反噬，斷絕了他苦等數百年的希望？
那後果，他無法承受！
高見靜靜地等待著，彷彿只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他的心神，卻已繃緊到了極限。
成敗，在此一舉。
時間彷彿凝固。只有地脈深處那沉重而緩慢的“咚…咚…”脈動，在死寂的空間中迴響。
終於，元律周身那因急切而微微外溢的狂暴力量，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他緊握的拳頭鬆開，眼中的銳利鋒芒收斂。
他長長地、帶著些許不甘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濁氣在幽藍的磷光中化作一道白練。
“哼……”元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目光從高見臉上移開，重新落回那殘破蛋殼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殘留的懷疑，卻也接受了現實：“感覺……並未到達極限，現在……就已經算是貪多了嗎？”
這句話，既是最後的疑問，也是變相的認可。他終究選擇了相信高見的判斷，壓下了自己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慾望。
高見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悄然鬆了一絲。
魚兒，咬鉤咬得更深了。信任的橋樑，已經足夠堅固，足以支撐他走到那最後一步的陷阱之上。
自己做了那麼多，終於把信任推進到了這一步了。
從最開始在涼州救的十億人，加上在幽州主動留下來的訊號，乃至於到東海屠滅了經龍城，其實既是在給自己的計劃鋪路，也是在立自己的人設。
高見要用這個人設，讓元律信任自己。
元律不一定信任高見，但這種人，一定會信任自身，只要他相信自身的判斷，讓‘相信高見’這個概念壓過別的念頭，那自然會讓他做出選擇。
所以，要在經龍城殺這麼一道，屠了那三條蛟龍，要符合自己在涼州滄州所做的一切，要保持自己的前後一致，邏輯順暢。
“前輩根基深厚，感悟精進神速，遠超晚輩預料。”高見適時開口，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維，彷彿在安撫元律的疑慮，“正因如此，才更需穩固所得。此刻暫停，非是放棄，而是為了將來更徹底的‘化生’，道法自然，強求反成桎梏。”
這個時候，元律睜開眼睛，說道：“桎梏嗎？也是，對了，高見，你可知，北地四柱的錢，是不夠的，還缺了一個很大的缺口，你知道是誰補上的嗎？”
“小子不知。”高見拱手，有些疑惑的搖了搖頭。
疑惑嗎？
難說噢。
但高見最起碼面子上做到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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