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授課,陳宴自認為很瞭解他的未婚妻了。
他有時覺得她聰明大膽,有時覺得她調皮可愛,有時覺得她不按常理出牌,也覺得她不同於一般的大家閨秀,別有韻味。
但此刻的她,明明白白顯露她的一個新特性——離經叛道。
而且不是小打小鬧,是囂張跋扈、反抗三從四德、為世俗所不容的離經叛道。
她逼視著他,眼神甚至是挑釁的,她把他當做是世俗來對抗了。
她眼睛裡既有少女的明亮澄澈,也有超出年齡的勇敢豁達,像是一柄利劍,要刺破這世俗對女子的規束。
陳宴左肘撐著膝蓋,身體微微前傾,逼近她:“女子出嫁從夫,夫為妻綱,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人人都如此。”
葉緋霜反問:“人人都如此,就證明是對的嗎?”
“對與不對,非你我一言可以決定。五姑娘當然可以認為自己沒錯,但家法族規會告訴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陳宴盯著她,緩緩道:“要是五姑娘去了醉紅塵這件事傳到鄭老太太耳朵裡,首先你那丫鬟就性命難保,你爹孃、落梅小築的所有人都要因為你而受罰。至於你說的不想被關在深宅裡繡花……”
他揚唇,幾不可見地輕笑一聲:“由不得你不想。你知道世家大族會怎麼懲罰那些不聽話的姑娘嗎?關在房間裡,門窗全部用木板釘住,落一把大鎖,門外數名家丁看著。此後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你都別想踏出這個房間一步。什麼時候你想通了、老實了,什麼時候就可以重見天日。”
葉緋霜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變得蒼白。
她眼中的鋒銳逐漸褪去,多了破碎的迷茫,還有驚恐後怕。
聽她連呼吸都輕了,陳宴以為她是被嚇到了,震懾之後便開始安撫:“不過五姑娘在長輩面前一直表現得乖巧恭順,只要今日之事不被她們知道,你就不會得到這樣的懲罰,別害怕。”
葉緋霜並不是怕了陳宴剛才的話,只是前世那十一年給她留下的陰影太重。
十一年沒有踏出過那一方小院,這樣的日子她再也不要過了。
難道這就是前世陳宴把她關在那個小院裡的原因嗎?
關她十一年,任由她有什麼心氣也磨平了。
可是前世的她有什麼心氣呢?她本來就很老實啊。規規矩矩地想做一個大家閨秀,想做好他陳三郎的妻子。
葉緋霜更加不解了。
陳宴靠回車廂壁,壓迫感斂去,回覆了雅緻從容:“世間女子,和五姑娘有一般想法的,絕不在少數。只是有的藏於心底不敢表現,有的表現出來便是我剛才說的那般遭遇。所以這個世道依然如此,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三綱五常。對錯並不要緊,世道就是這樣。”
葉緋霜抿緊了唇角,深吸一口氣。
她不得不承認,陳宴說的是對的,他揭開了一個血淋淋的現實。
“是,世道如此,反抗便要付出代價。”葉緋霜說,“但總要反抗。要是連反抗都不敢,更沒有改變的可能了。”
“看來五姑娘是打定主意不守規矩了。”
“我要活得肆意,活得暢快,哪怕為之付出慘痛代價也無所謂。要是遵守你們的規矩來過日子,哪怕我長命百歲了,我也覺得這一百年白活了。”
她都這麼說了,陳宴該覺得她冥頑不靈了吧?利弊好壞都掰開了揉碎了告訴自己了,可還是沒用。
簡直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葉緋霜擺出一副不聽教誨的姿態,看著陳宴,用眼神告訴他:這種未婚妻要來幹什麼?趕緊退婚啊!
陳宴的唇角卻一點點揚了起來,看著她的眼睛愈發的亮了。
葉緋霜的唇角一點點落了下去。
什麼情況?還不討厭她嗎?
陳宴不是最討厭這種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