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番外 華天佑和趙靈兒
夜色中的皇宮,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與喜慶,彷彿一頭蟄伏的巨獸,沉默地吞吐著慘白的月光。
未央宮更是被一種異於常時的寂靜籠罩,宮牆內外,值守的侍衛如同泥塑木雕,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此地的寧靜,或者說,是怕驚擾了那份固執的沉眠。
趙樽在御書房處理奏疏,太陽能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照出的卻是與批閱政務時的銳利截然不同的疲憊與思念。
他擱下硃筆,並未擺駕,而是獨自一人,踏著清冷的月色,走向那座由用無數堅冰壘砌的未央宮冰室。
推開沉重的殿門,一股凜冽的寒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外面的暖意。
冰室內壁鑲嵌著幾盞小燈,散發著幽藍而柔和的光,照在晶瑩的冰壁上,反射出迷離的光暈,將中央那方寒玉冰榻,以及榻上“安睡”的身影,襯托得如同幻境。
冰榻旁,輪值伺候的崔太醫正坐在錦凳上看書,聽到腳步聲,連忙轉過身,躬身行禮,不知是第幾次違心的低聲道:“陛下。娘娘今日……依然睡得很安詳,氣息平穩。”
趙樽的目光早已越過他,牢牢鎖在冰榻上那個容顏依舊鮮活,真的彷彿只是沉睡的女子身上。
他擺了擺手,示意崔太醫不必多禮,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藥。”
崔太醫立刻將一直小心翼翼溫在特製暖籠中的藥碗雙手奉上。
那藥汁呈琥珀色,散發著一種混合了奇異草木的清香與淡淡苦澀的氣味。
這是太醫院根據趙樽的旨意,蒐羅天下珍稀草藥,精心調配的“養身湯”,就為了保住皇后韓蕾的肉身不腐,生機不滅——至少在趙樽的信念中是如此。
而每次來到冰室,喂藥這件事,趙樽從不假手他人。
他接過藥碗,指尖感受到瓷碗溫熱的觸感。
他走到冰榻邊坐下,用勺子輕輕攪動了幾下藥汁,然後,在崔太醫低眉順眼的靜默中,做了一件讓所有初次得見的內侍太醫都汗毛倒豎,卻又不得不習以為常的事——
他先含了一口藥在嘴裡,然後俯下身,極其溫柔地撬開韓蕾冰涼卻柔軟的唇瓣,將溫熱的藥汁緩緩渡了過去。
他的動作熟練而專注,彷彿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喂完一口,他會稍稍抬頭,觀察她的喉部,確認藥汁被吞嚥下去。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但他不信,他執著地相信韓蕾能吞嚥,更相信有朝一日能醒來。
他就這樣一口一口,極富耐心地將一整碗藥汁全部喂完。期間,沒有一滴灑落。
喂完藥,他取過旁邊溫著的清水,同樣以口相渡,為她“漱口”。接著,又拿起一旁備好的柔軟棉布條,纏繞在手指上,蘸了特製的養護藥液,細緻地為她清理口腔。
他的手指靈活而溫柔,眼神專注得彷彿在擦拭他曾經最珍愛的寶劍。
崔太醫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忍不住嘆息。
他是醫者,比誰都清楚,榻上之人早已氣息全無,脈息靜止,所謂的“沉睡安詳”,不過是陛下不願接受現實的執念。
這冰室,這奇藥,這日復一日的精心伺候,與其說是在保住皇后的肉身,不如說是在維繫陛下心中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火苗。
他們這些太醫,早已被嚴厲告誡,誰敢妄言皇后“已薨”,便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因此,他們要麼沉默,要麼就像此刻崔太醫那樣違心的回答。
趙樽揮揮手,崔太醫和內侍們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這冰室的核心空間留給皇帝與“沉睡”的皇后。
趙樽將韓蕾的手握在掌心。那手冰涼如玉,他用自己溫熱的大掌緊緊包裹,試圖驅散那徹骨的寒意。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近些,開始如同往常一樣,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話。
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冰室裡迴盪,帶著無盡的眷戀與孤寂。
“丫頭,”他依然這樣喚著寒冷,語氣是外人從未得見的溫柔,“今晚我要在這裡陪著你。今天靈兒出嫁了,嫁給了天佑那小子。婚禮很熱鬧,你若是看到了,一定會很開心。可想到他們倆雙宿雙飛的樣子,我好難受。因為……我也想和你雙宿雙飛。”
他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但很快又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天佑這小子,以前是個不著調的紈絝,你知道的。但在北關軍營混過,在蒼州的工地上也實實在在歷練出來了。朕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塊璞玉被慢慢打磨出了光彩。他把靈兒交到他手上,我還是放心的。”
說完華天佑和趙靈兒的親事,話題又轉到了國事上。這是他習慣的分享方式,彷彿她只是累了,在閉目養神,聽他講述著外面世界的一切。
“京郊規劃的那個大型水泥廠,前幾日已經徹底完工了,很快就能投入生產。一旦產量跟上,各地官道、水利的修繕進度就能大大加快。你以前總說,要想富,先修路……這話,朕一直記著。所以,京城也有了水泥廠。”
“還有玻璃廠,最新的那一批成品出來了,透明度極高,做成器皿、窗鏡,漂亮得很。那些世家大族,商賈富戶,都搶著要。光是這兩樣,還有之前你提過的,讓荊州王辦的那個‘三蹦子’駕校,肯定就會給內帑和國庫添不少進項。荊州王前幾日還遞了摺子,抱怨說佐酒的小菜斷了貨,生意受影響,朕看他就是矯情,水泥代理和駕校早讓他賺得盆滿缽滿了。”
他說著這些成就,語氣裡卻沒有多少喜悅,更像是在完成一項彙報。因為分享這些喜悅的人不在,所有的成就都彷彿失去了顏色。
時間在悄無聲息地流逝,趙樽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冷,就這麼一直說著,從政務到瑣事,從回憶到展望,直到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提醒他新的一天即將開始,朝臣們還在等著他。
他終於停了下來,深深地看著韓蕾平靜的睡顏,許久,才俯下身,在她光潔冰涼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而綿長的吻。
那吻,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訴說的情感——思念、痛苦、執著、以及一絲幾近絕望的愛戀。
“丫頭。”他最後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夜傾訴後的疲憊與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我好想你。”
說完這句從未在外人面前顯露過的脆弱話語,他緩緩站起身,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身體都有些僵硬了。
他為她掖了掖並不需要的冰蠶絲薄被,又凝視了片刻,這才轉身,大步離開了冰室。那背影在幽藍的光暈中,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獨。
門被輕輕合上,將所有的寒冷與思念,都封鎖在了這一方冰雪世界之中。
……
與皇宮冰室的徹骨寒寂截然不同的是,恆國公府內,此刻正沐浴在明媚溫暖的秋日陽光之下。
華天佑是在一陣劇烈的頭痛和口乾舌燥中醒來的。他呻吟一聲,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入,讓他瞬間判斷出,時辰早已不早。
宿醉的後果就是頭痛。
華天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啞著嗓子問小廝:“嘶……什麼時辰了?”
身邊傳來一陣窸窣聲,隨即是趙靈兒帶著幾分羞澀與關切的聲音:“快、快午時了。”
華天佑猛地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午時?!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這才想起來自己成親了,昨晚是他心心念唸的洞房花燭夜。
趙靈兒已經起身,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寢衣,烏黑的長髮披散著,襯得小臉愈發白皙剔透。
她坐在床沿邊,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臉頰緋紅,眼神躲閃,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呃……”
華天佑的嘴角抽了抽,卻說不出話來。
昨晚……大婚之夜……洞房花燭……喧鬧的喜宴,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好友們的起鬨,最後他是怎麼被扶回新房的都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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