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情扣

第377章 番外 趙樽和韓蕾

五月初六,夏意初濃,皇宮被一層溽熱的、帶著草木蒸騰氣息的空氣籠罩著。

天色算不得頂好,雖沒淋漓雨水,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金黃的琉璃瓦,透出一種沉鬱的莊嚴。

這本不是個適合大肆慶賀的天氣,但今日的宮城,卻因景帝趙樽的生辰,難得地煥發出幾分久違的喧囂與色彩。

自五年前皇后韓蕾“長眠不醒”,如同被時光凝固在未央宮的冰室之中,皇帝趙樽便再未有過生辰。

每年的這一天,宮中都寂靜得異乎尋常,帝王獨自徘徊於未央宮,將那蝕骨的思念與無望的等待,釀成一杯無人敢陪飲的苦酒。

然而今年,旨意忽然頒下,陛下將於宮中設宴,不僅宴請宗室近臣、文武百官,甚至還請了京師裡最有名的戲班入宮唱戲。

陛下突然舉辦生辰宴,這反常的舉動,在沉鬱已久的宮廷裡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擴散,人人心中都揣著幾分不解,更有幾分好奇。

唯有那些跟隨趙樽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親衛們,在接到旨意時,心頭莫名地沉了沉。

宮宴設在太液池邊。亭臺水榭,早已佈置得燈火輝煌。

大紅的宮燈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映著粼粼水波,試圖驅散天空的陰霾。

戲臺子搭在水上,絲竹管絃之聲悠揚響起,穿著斑斕戲服的伶人正在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著《麻姑獻壽》,水袖翻飛,仙音嫋嫋,一派喜慶祥和。

文武大臣們按品級端坐於席間,推杯換盞,說著吉祥話,目光卻不時悄悄瞥向主位上的皇帝。

今日的趙樽,穿著一身玄色常服,金線繡著暗龍紋,襯得他面容愈發清俊,只是那俊朗之中,沉澱了太多歲月與風霜刻下的痕跡。

他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相較於平日的冷峻威嚴,已是難得的溫和。可那笑意,似乎並未真正抵達眼底,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彷彿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冰,底下是洶湧的暗流,是無人能窺探的寂寥與決絕。

他左側坐著的是如今已封了安樂公的華天佑,昔日的紈絝公子經了世事打磨,眉宇間添了沉穩。看著趙樽臉上難得的笑容,華天佑也替趙樽高興。

他的右側則是體型富態、笑容可掬的大胖頭,他如今也是朝中重臣,家眷皆在席間,其樂融融。

華天佑拎起酒壺,親自為趙樽斟滿一杯御酒,聲音壓得有些低:“陛下,你早就該如此了。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何必……何必總是苦著自己。”

他頓了頓,舉起自己的酒杯,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故作的豪邁,“既然你難得想通高興,來,小爺我今天捨命陪君子,定要陪你喝個痛快。”

大胖頭立刻跟著舉起杯,圓臉上堆滿笑:“對對對,陛下,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定要盡興!臣等也好久沒陪你這般熱鬧過了。”

趙樽目光掃過這兩位自少年時便相伴左右的摯友,唇角彎起的弧度真切了些許。

他端起那白玉酒杯,指尖微微摩挲著微涼的杯壁,聲音平靜無波:“好,今日便依你們,不醉不歸。”

他仰頭,將杯中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似乎將某種翻湧的情緒也一併嚥了下去。

太后和趙靈兒坐在女席主位,遠遠的看著趙樽久違的笑容,也欣慰的點了點頭。放在桌下手輕拍趙靈兒的手背。

“你看你哥,終於走出來了。”太后嘆了口氣,“昨日還有命婦來跟我說,宮中許久沒選秀了,家中有女兒待嫁,問何時會選秀呢!”

趙靈兒瞄了一眼舉杯飲酒的趙樽,抿唇輕笑,“娘!我勸你還是別多事吧!哥他自有主張。你可別惹哥不高興。”

太后點頭:“娘知道,可這都五年了,你哥若是選秀,為自己著想一點,應該也不算過分吧?”

趙靈兒如今已為人母,她理解母親的心思,但還是勸道:“娘!哥對嫂子用情至深,那些大臣難道沒有人勸過嗎?和哪個人討到好了?”

“是啊!”太后的目光落在趙樽的身上,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憂愁:“可苦了他了。”

這邊,趙靈兒和太后說著話。那邊,趙樽放下酒杯,環視周遭,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

曾經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大九、老孟、麻子等人,如今都已封侯拜將,連遠在荊州的荊州王也特地趕了回來。還有那些文武大臣,他們的臉上有敬畏,有恭謹,或許也有幾分真心的祝願。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諸位能來給朕賀壽,朕心甚慰。大家喝得盡興,待明日酒醒之後,你們都去找李忠心,朕給你們每個人都備了一份禮物。”

此言一出,席間氣氛更加熱絡幾分。眾人紛紛謝恩,猜拳行令聲、談笑聲與臺上的戲曲聲交織在一起,確實驅散了不少往日宮中的沉暮之氣。

然而,華天佑與大胖頭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那抹不安。

“禮物”二字,從趙樽口中說出,在這特定的日子,他們倆總感覺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

只有趙樽自己知道,這確實是一場告別。

五年了。

一千八百多個日夜,他守著那具冰冷沉睡的軀體,對著一個永遠不會回應他的人說話,感受著希望一點點被時光磨成齏粉。

未央宮的冰室裡,韓蕾容顏依舊,彷彿只是熟睡,可他伸出的手,只能觸到刺骨的寒。

他試遍了天下奇藥,訪盡了世間能人異士,甚至動用過一些禁忌的巫蠱之術,最終都歸於徒勞。

他累了!

不是帝王的操勞,而是靈魂被漫長等待煎熬殆盡的疲憊。

他也等不及了!

他給自己訂下的五年之期已到,這五年,他將大景打理昌盛交到兒子手中,他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唯一遺憾的就是摯愛離他而去。

既然韓蕾不來找他,那他就去找韓蕾。

這生辰宴,是他能為這個帝國,為這些跟隨他、關心他的人,做的最後一件事。

一場盛大的、體面的告別。

宴席散後,他便將回到未央宮,那裡,除了冰棺,還早已備好了一壺精心調配的毒酒。

無色無味,入口封喉。

他要去尋他的丫頭了。黃泉路遠,他怕她一個人孤單。

臺上的戲正唱到高潮,鑼鼓鏗鏘,花旦的嗓音清越激揚。

趙樽微笑著,又飲下一杯酒,目光掠過亭臺水榭,掠過歡聲笑語的人群,最終投向未央宮的方向,那片他即將奔赴的、永恆的寧靜。

或者說,那是他以為的永恆。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時空。

韓蕾從一場混亂不堪的夢境中掙扎著醒來,猛地從狹窄的單人床上坐起,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佈滿冷汗。

窗外,是城市清晨特有的灰白光線,透過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切割在她憔悴不堪的臉上。

空氣中瀰漫著老舊出租屋特有的、混合著塵埃的氣味。

電腦螢幕還亮著,上面密密麻麻開啟的網頁,全是關於穿越、時空隧道、平行宇宙之類的荒誕搜尋記錄。

又是這樣。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韓蕾剛從夢境餘溫中脫離出來的心臟。

每一次從有趙樽、有星衡、有月瑤的夢境中醒來,面對這冰冷現實的落差,對韓蕾來說都像是一場凌遲。

她抬手,用力揉了揉乾澀發脹的眼睛,指尖觸到的是一片冰涼。

她低頭,看向自己胸前。

那裡貼身掛著的玉佩是她用掉了所有的積蓄才換來的。

然而,有了這枚玉佩,她依然沒能穿越。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玉佩貼身戴了數月,除了偶爾會做一些格外清晰的、關於大景朝的夢之外,並未帶來任何實質性的“驚喜”。

她戴著它,一次又一次回到當初她開車衝出山路、意外穿越的那個地點。

她在那個荒僻的彎道徘徊,在雷雨夜裡站立,嘗試過書上寫的、網上傳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法,甚至還對著流星許願。

無一例外,全部失敗。

她依然被困在這個沒有趙樽、沒有她的孩子們、沒有她真正歸屬的現代世界裡。

“難道……光有玉佩還不夠?”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

黑眼圈濃重地盤踞在她的眼周,整個人都快瘦脫了形,寬大的睡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一種深刻的無力感攫住了她,“難道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特定的時間?或是一個……媒介?”

就在唉聲嘆氣,被絕望的情緒啃噬,幾乎要將手中玉佩捏碎之時,窗外傳來一個清脆又帶著急切的女聲。

“韓蕾!韓蕾!你在家嗎?開門!”

是羅敏。

韓蕾從特戰隊離開後,因為精神狀態不佳和一心尋找回去的方法,與過去的戰友聯絡漸少,獨自租住在這裡。只有大學同學羅敏,因為住得不遠,又性子熱絡,還時常來看她。

韓蕾木然地起身,趿拉著拖鞋,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羅敏穿著一身利落的運動裝,臉上帶著跑動後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活力,與韓蕾的死氣沉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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