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河。”昭懿公主冰冷的聲音響起。
莫星河趕忙鬆開了桑落,退了幾步,又看見自己披在她身上的袍子,胡亂抓起來,就往外走。
“你要說什麼?”昭懿公主一臉冷漠。
“孩兒只是想著要取一件她的貼身之物,拿去給顏如玉,也好讓他乖乖就範。”
“取了嗎?”
“還未。”
昭懿公主絞著眉:“你去外面,將那隻雞殺了。”
莫星河不敢怠慢,立刻去了。
昭懿公主慢慢踱著步子走到桑落面前,傲慢地抬著下巴:“你的後手,也不過如此。”
桑落抬頭:“公主知道我留下的後手是什麼?”
“你讓那些老臣將停靈七日改做五日,以為就能早些將她送回宮了?”
這根本不是自己設下的計策。桑落不由心中暗忖,莫非是太妃的手筆?
昭懿公主見她身處弱勢,更加得意了:“今日是呂蒙出殯的日子,偏偏送葬的隊伍分作了兩半,一半亂哄哄地回來了。你可知是誰出了事?”
桑落皺了眉。
太妃身邊不易接近,能夠被人忽略的一定是老將軍。
可是風靜留在老將軍身邊,老將軍怎麼會出事?是下毒?還是別的?不會,風靜一向認真仔細。
除非風靜......
桑落心中一緊。聲音不由變得乾澀:“你把老將軍怎麼了?”
昭懿公主嘖嘖笑道:“好一個孝順的女兒,你爹生死未卜,你不擔心,反倒在意一個瘋癲的老頭子?”
“你要讓顏如玉聽話,就需要我。你要用我,就只能保證我爹沒有閃失。”桑落直截了當地說,又問“老將軍究竟怎麼了?”
見桑落如此緊張,昭懿公主唇畔的笑意愈發深了,甚至掃去了自己整整一宿的陰鬱。但她不會回答桑落的問題,只說道:“晏珩那邊,你說我是剁下一根手指送過去呢?還是剁一隻腳?”
“你顯然不瞭解晏珩。他性格倔強,否則為何這麼多年,你都沒能降服他。他至今還認為你死了,認為是‘孔嬤嬤’在要挾他。若他見了我的手指,他會做什麼,我可保證不了。”桑落伸出手,晃了晃,“不信,你試試。”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可昭懿公主深知桑落所言非虛。鶴喙樓這麼多孩子,只有顏如玉是最難掌控的。
桑落取下發髻上的木珠髮簪:“不妨將這個送過去,他識得。”
昭懿公主沒有接,朝暗處做了個手勢,一個黑衣人上前,隔著布料取走了髮簪。
木珠髮簪送到顏如玉手中時,他剛剛砍下鄭然的頭顱。
營帳中滿是血腥氣。
顏如玉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指腹反覆碾過那顆木珠。
黑衣人說:“你可明白了?”
顏如玉只是極輕地“嗯”了一聲。他手腕一翻,那顆被隨意丟在地上的、屬於鄭然的頭顱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捲起,精準地飛向黑衣人懷中。
“帶回去。告訴‘孔嬤嬤’,桑落安然無恙,我自會如約行事。若她少了一根頭髮——”他終於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我必帶兵踏平鶴喙樓,到時,誰也別想活著。”
黑衣人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暴戾驚得喉頭滾動,抱著那顆尚帶餘溫的頭顱,再不敢多言,迅速躬身退入濃重的夜色裡。
營帳厚重的簾子落下。
顏如玉指尖捻著那枚樸素的木簪,走到搖曳的油燈旁。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線條冷硬的側臉,也照亮了簪頭圓潤的木珠。
片刻,他才抬手,將木簪穩穩地插進自己束起的髮髻裡。
“顏大仍,”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從營帳最深處、堆積的輜重陰影裡響起,“桑大夫在‘孔嬤嬤’手裡,怕是要吃苦頭咯。”
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顏如玉轉過身,目光投向那片陰影,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老將軍如何?”
陰影裡的人影動了動:“老將軍那傷啊,看著血糊糊嚇仍,其實還好。吳大仍不會縫,萬太醫帶著夏大夫和李大夫,將老將軍腦袋上那口子縫得很密實,血止住了。”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幾分慶幸,“多虧了風靜那姑娘啊!”
原來,早上出殯時,風靜始終守在老將軍附近。一察覺有人在暗中彈出一顆石頭試圖驚馬,她將計就計,也彈出一顆碎石,將那顆石頭的準頭撞偏擦著馬耳朵飛過去。風靜立刻彈出第二顆碎石,打在老將軍的軟筋上。
陰影裡的人長舒了一口氣:“老將軍畢竟是習武之仍,這麼軟綿綿地滾下來,自然無事。只是看著摔得重,其實卸了力道,要是真讓那驚馬彈子打實了,老將軍今天怕是……”
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顏如玉眼底最後一絲緊繃終於散去,微微頷首:“知道了。讓風靜繼續守著,寸步不離。你回去稟告太妃,一切按原定的計策行進,不可因老將軍之事亂了陣腳。”
大將軍提前兩日出殯,自己明日抵京。
這個日程剛剛好。
“是!”陰影裡的人應得乾脆,隨即又躊躇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那……桑大夫怎麼辦?‘孔嬤嬤’心狠手辣,桑大夫在她手裡,終究是砧板上的肉啊!”
營帳內陷入短暫的沉寂,只有油燈燃燒發出的細微嗶剝聲。
顏如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帳壁,投向不知名的遠方。他想起桑落那雙總是沉靜,偶爾狡黠,卻又能在絕境中迸發出驚人力量的眼睛。
“桑落……”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篤定,“她留了後手。”
“後手?”陰影裡的人一愣,急切追問,“當真?什麼後手?”
顏如玉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極淺,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平靜。他抬眼,燈火在他深邃的眸子裡跳躍。
“你猜。”
“下官怎猜得到?”陰影裡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乾脆不猜了。這種東西留給聰明仍去猜,他只需要最後看答案不就行了?想罷,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長木盒來:“太妃讓下官轉交給顏大仍的。說百姓和社稷皆仰仗顏大仍庇佑了。”
顏如玉接過木盒,開啟一看,情緒有些複雜:“太妃也真放心啊。”
“放心!”陰影裡的人答道:“太妃最是信任顏大仍了!太妃說鄭然雖死,他那四個副將未必真心臣服,需要這個傍身。太妃還說顏大仍想看的信,她也帶著了,等您入京,就給您。”
見顏如玉擰眉不語,陰影裡的人便告辭:“顏大仍萬事小心!”
送走來人。
顏如玉將木盒放在案上。
一抬手,將帳內燭火盡數熄滅,只餘炭盆裡一點微弱的紅光,勉強勾勒出兵器架和案几的輪廓。
他解開衣帶,緩緩躺在窄榻上,慢慢闔上雙眼,呼吸逐漸變得綿長均勻。
寂靜無聲。只有炭火偶爾發出“噼啪”一聲輕響,以及帳外呼嘯而過的、帶著哨音的夜風。
黑暗中,有一根竹管探入營帳之內,竹管冒出一縷青煙。
又等了一陣,營帳內炭盆裡最後一點火星悄然爆開。
數道無形的殺氣像是從地府探出的惡鬼之手,無聲無息地,從營帳四周爬進了營帳。
淬著幽藍寒光的匕首,猛然刺向顏如玉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