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章不是第一次恨她的通透聰穎。
只要對她表露一點關心,一點在意,她就會知道,自己心裡還是裝著她,裝得滿滿當當。
這種時候說多錯多,謝雲章頭也不回道:“這不是你該僭越關心的事。”
說完託著漆盤,大步踏出屋外。
聞蟬便沒有再問了。
為著夜裡安心入睡,謝雲章又取來絹布條,繞著她腦袋將那紗布綁了按在傷處。
接下來行船的幾日,聞蟬也一直纏著。
素色布條越過鼻樑,在腦後打了結,換藥時她也自己看過,這藥雖冰涼鎮痛,卻也叫傷口一直沒癒合。
還有就是,衣裳雖穿了,腰間白玉帶卻沒能解下。
“今日放晴,出去走動半個時辰。”
聽見男人出聲,聞蟬抿抿唇。
“不了,月信就要到了,身上發虛。”
其實沒有發虛,可上回到外頭走動,謝雲章還用銀鏈牽著她。
那銀鏈自她衣襬下方伸出,墜在裙面上,又落進男人手心。
有一回石青過來遞信,不過遠遠瞧見,目光便在兩人間好一陣打量。
太丟臉了。
好在謝雲章算一算日子,信了她的說法,只叫後廚給她熬了湯藥。
又過兩日,船便入常州靠岸了。
坐車進到一處幽靜的巷子,見到那上了年紀的老大夫,談話間才知,就是他要謝雲章剜自己疤痕的。
謝雲章難得對人很是恭敬,拆去聞蟬腦後的絹布,將鮮血淋漓的傷口露至人前。
“照您說的,一直用藥敷著,不曾癒合。”
老大夫鬚髮皆白,認真打量過她面上,忽而眉宇一蹙。
聞蟬心中緊張,先前出逃時她也看過兩個大夫,都說耽擱了,難免留疤,前幾日謝雲章動手,才又堪堪燃起幾分希望。
此刻真怕這神醫一開口,也說治不了。
“嗯……”老者慧目清亮,沉吟片刻後道,“是個漂亮娃娃。”
聞蟬懸著的心,虛晃一墜。
連謝雲章都跟著緊張,搭著她肩頭以示安撫。
“那能看好嗎?”
謝雲章問,老者卻也問:“就是她,把我那徒兒比下去了?”
狹小的屋內倏然一靜。
聞蟬忽然想起進院子時,開門的女郎極為年輕,目光在自己和謝雲章身上打量了幾圈。
原來,還有這層風流舊債。
謝雲章顯然也沒料到,他會在此時詰問。
低下頭去,正對上聞蟬抬眼望來。
兩人又飛快移開視線。
那老神醫就坐跟前看著,見聞蟬一聲不吭,又繼續拱火:“他招惹過我徒兒,你就不問問他?”
聞蟬不問,一則是不明內情,不好貿然開口。
二則是……
“我也沒資格問,”她輕聲回話,“煩請神醫告訴我,我的臉能治嗎?”
“你先自己出去轉轉,”老者揮揮手,又一指立在她身後的男人,“你留下,我只跟你說。”
聞蟬又仰頭去看人,見他微微頷首,便自覺站起身。
這慕神醫四個老頑童,脾氣向來古怪,謝雲章知道,因而一直對人包容有加。
上前一步道:“您請說。”
“她這臉要是治不好了,你還同她好嗎?”
謝雲章:“……”
聞蟬出門時,又在小院裡遇上那個開門的女郎,那神醫的徒兒。
她立在廊下,對人頷首示意。
那姑娘便盯著她走上前來,看她,卻不是在看那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