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猶豫的機會,她被人簇擁著邁進去。
先是望見交椅上一對夫妻。
左側男子瞧著約莫四十,絳色錦袍、犀角帶,生著張俊逸儒雅的文官面,落在膝頭的手骨節卻過分粗大,一沉眉,一凝目,便是武將獨有的殺伐威儀。
這就是她的父親。
聞蟬盯著上方端坐的男子,彷彿滿廳人煙消散,獨獨剩他一個。
她刻意拿捏的姿態忽然垮下,膝彎僵直,一步一步,眼睛眨也不敢眨,慢慢踱到男人面前。
那人也在看她。
可不同的是,他眼底更多是疑惑、懷疑。
“姑娘可是高興壞了?都忘了給老爺夫人見禮!”
直到身後婆子出聲提醒,忠勤伯都沒開口說一句話。
聞蟬如夢初醒,後退一步,“見過忠勤伯、伯夫人。”
伯夫人李氏回以一笑:“好孩子,快免禮吧。”
花廳內,氣氛凝滯。
李氏身側還立著一雙少男少女,她一一介紹過去。
世子李紹尚且年幼,已長成的李纓卻是直勾勾盯著她,面色不善。
聞蟬平日極善交際,對著眼前一家四口,卻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忠勤伯終於問了第一句話:“你叫什麼?”
她答:“聞蟬,蟬鳴的蟬。”
男人點頭道:“鮮少有女兒家取這個字作名的,想是出生時耽誤了。這樣,你既隨了我的舊姓,便照舊姓聞,但將這名改了,改作嬋娟的‘嬋’,再記到李氏族譜上。”
說話間,他轉眼望向身側婦人,李氏點點頭,算作認可。
卻不想忽而聽見一聲:“我不想改名。”
一廳主子下人,都帶著詫異望向她。
“忠勤伯有所不知,這名是我母親取的,我生在六月裡,那時窗外柳樹上蟬鳴聲聲,母親便為我取名‘聞蟬’。”
忠勤伯是接不上話的,他早已忘了第一任妻子,若非有個活生生的女兒站在面前,他只當身側李氏是自己唯一的妻。
忽然冒出個女兒,又提及那被他遺忘的元配,直叫他覺得愧對李氏。
只得隨口道:“既是你生母遺志,你不願改,也就罷了。”
氣氛更僵了,自打聞蟬提及自己的母親。
可是不該提嗎?
她的母親柳氏,嫁給聞善後從未有過好日子,挨著清貧,守著破屋生下自己。
離世時才二十三歲啊。
他就算不記得了,難道不該過問一句嗎?
“行了,這些都是小節!”最後還是李氏打圓場,又道,“我聽那國公府的謝三公子說了,你往前是在京做茶葉生意的,與他家四姑娘交好,這才叫他撞上。”
“如今既回了家,便還是做正經的伯府姑娘,不必自謀生路了,你覺得可好?”
謝雲章在路上講過了,他為自己重新編排了一段身世。
擇去賣身、出逃、和離,這些最不堪的部分,要她只說寄居在舅父家中,以販茶為生。
可這最體面的一點點,落到伯府門第上,也成了不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