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沈斂腦海中曾出現過的那些畫面,忽然變得清晰。
那姑娘是顧懷寧。
他並沒有錯認。
可劇烈的疼痛猛然從腦海蔓延開,那種熟悉撕裂感,漸漸掀開了之前封存的記憶。
沈斂的身子忍不住發顫。
彷彿挖掘越多,疼痛便會越劇烈。
唯有停下,他才能中劇烈的疼痛中掙扎喘息。
生存的本能提醒他不該再繼續,可心底卻一直有道聲音不停告訴他要堅持。
直到痛苦越積越深,宛若天幕將他徹底籠罩。
瀕死時,一道聲音如天雷般在他腦海落下。
你想就這樣死在這裡嗎?
你願意就這樣死去?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沈斂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往永和宮的方向而去。
他回憶起從前。
記起在問仙台最後那一刻,自己當時那滿心的遺憾。
生命最後的一刻,他唯一想見的,就是顧懷寧。
深夜時分,失去意識的沈斂在宮道上被發現。
侍衛們不敢耽擱,立刻匆匆趕去永和宮。
皇帝昨晚宿在德妃這兒,因為景銘離京,他留宿永和宮的次數比從前稍多了一些。
只是宮人不敢直接攪擾皇帝,只能先悄悄喚醒了德妃。
她是沈斂姨母,自然著急心疼。
德妃幾乎沒猶豫,立刻便喚醒了皇帝。
宮內有輪值太醫,皇帝幾乎是第一時間便讓自己的人都先往沈斂那邊趕。
德妃從未見過皇帝露出那般著急又凝重的神色。
一貫威嚴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在這一刻也流露出了少見的慌神。
他充滿站起身,而後便是身子一晃,有些沒站穩又坐了回去。
皇帝覺得眼前有些發暈,雙手也莫名有些失控般發顫。
德妃立刻便意識到了聖上情況不對。
急火攻心有時候也會要人性命。
“快!傳太醫!還有趕緊去把寧寧叫來!”
顧懷寧就在永和宮,她可以立刻想辦法的。
皇帝已然卻已然有些振作不住,意識也有些開始渙散。
他已經坐不住,重新躺在了床上。
只是半側手臂還是控制不住地抽動。
顧懷寧被一道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聽到宮人的話,她只隨手扯過外衣,而後趕忙拿去自己平日練習用的針具便往外狂奔。
聖上出事了。
他絕對不能在永和宮出事!
幾乎沒多久,德妃便見小姑娘披頭散髮趕到。
對方甚至連鞋都沒穿上,只有外衣在路上時匆匆繫上,可見對方趕來得有多緊急。
顧懷寧進屋,第一句便是讓宮人先將窗戶都開啟。
夏季悶熱,不能再叫病人悶著了。
在太醫院這麼長時間,有些內容她早已滾瓜爛熟。
她不確定前世皇帝犯病是不是今日,但她研究過許多許多相關書籍,對症狀的判斷已經很熟練。
“太醫已經在路上了。寧寧你一定護住陛下。”
德妃站在床邊,幾乎聲音都有些發顫。“如果當真緊急,你便直接先醫治。你可以的,本宮和陛下都相信你。”
她已然知道此刻事態有多緊急。
皇帝是德妃叫醒的,他若出事,皇后和賢妃必然會發難。
而皇帝又是因為沈斂急病的,鎮國公府也非常被動。
景銘此刻又不在京中,若皇帝出事,則德妃母子則將面臨相當巨大的危機。
最重要的事,她著實沒想到皇帝會因為此事焦急成這樣。
顧懷寧也不理解。
宮人沒說沈斂出事,只道皇帝突然發病不適。
她一直極關注對方的身體情況,如何都不該突然這般才是。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去想太多。
幾乎沒花多少時間,她便迅速得出了結論。
皇帝確實中風了,情況緊急。
這種狀況自然是越快救治越好,多拖一刻對身體造成的影響都是不可逆的。
顧懷寧看向德妃,眸光中還有些遲疑。
理智告訴她應該馬上動手,可她沒有任何實際操作的經驗。
更何況對方還是聖上!
若是因為她的沒經驗出了岔子,事後必然也會連累德妃和顧家。
德妃也明白顧懷寧的顧慮,但她還是堅定選擇讓小姑娘立刻醫治。
“你可以的。”
她的語氣很堅定,“陛下願意讓你每兩日去一趟宣政殿,便能說明他認可你的能力。這偌大的皇宮,難道陛下想要找個替他推拿放鬆的人還找不到嗎?”
或許皇帝也有愧疚和安撫的想法在,但德妃相信,老天爺不會辜負努力刻苦的人。
“寧寧,比起輪值的太醫,我更相信你。”
“尤其是這種時候,你親自醫治,才是最安全的,明白嗎?”
畢竟今晚在宮中輪值的可不是陳太醫。
對方不是德妃的人,誰知會不會暗中動什麼手腳呢。
最近七皇子被魏家牽連,太子可是一直蠢蠢欲動。
若是皇帝這時候駕崩,那是既有利於太子的。
顧懷寧定了定心神,迅速穩定住了情緒。
德妃對她諸多照拂,她絕對不能在這時候掉鏈子。
她冷靜下來上前拿過銀針,正要準備動手時,一名小宮女匆匆進屋,“娘娘,侍衛前來回話,世子的情況很不好,這該如何是好?”
顧懷寧頓了一瞬,立刻抬頭想那小宮女看了過去。
世子?
沈斂在宮中?
他怎麼了?
德妃心下又是一驚,而後立刻沉聲道,“太醫已在路上,你們都去外頭候著,接下來誰都不準再隨意進來打攪懷寧!”
小宮女立刻點頭匆匆出去,彷彿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打攪。
顧懷寧的心不可遏制地亂了亂。
她看向德妃,見對方眸光更加堅定,便迅速咬了一口舌尖,強迫著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是不能在慌亂。
銀針依次落下。
在最初時,她還有些微顫,但很快便進入了狀態。
皇帝的安全關乎她所有在意的人,她一定可以將人救起,這是她重生後一直一直努力要做到的事。
上一輩子有沈斂將她送回來。
這一輩子不可能還有人再幫她找機會了。
誰都不能阻止她護住所有人的決心。
德妃站在一邊,看著小姑娘終於進入狀態,這才不由溼了眼眶。
她必須鎮定。
可她也焦急心慌。
她留著大宮女半夏守在屋中隨時幫忙,自己則悄然出了屋,臉色冷沉至極。
春燕姑姑跟著她而出,幾乎不用德妃吩咐,便假裝悄然上前,突然捂住了剛剛那小宮女的嘴將人按住。
“吃裡扒外的東西!”
春燕姑姑面露狠色,立刻命人將她堵著嘴捆了起來。
德妃娘娘一向仁厚好脾氣,對待宮人也好。
這番發作確實叫人一驚,而後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麼。
皇帝突然中風,去請顧懷寧的宮人都知要瞞著沈斂昏迷一事,這小宮女突然冒冒失失闖進去說這些,如何不叫人起疑。
德妃是好脾氣,但不是傻。
越是這種關頭,她就越該謹慎,不能放過一絲可疑之處。
顧懷寧才施完針不久,賢妃和皇后便一前一後相繼趕到了。
兩人看樣子都像是剛被人叫醒趕來,只是一見皇帝如此,皇后便立刻開口發了難。
“怎麼會這樣!德妃!陛下為何好端端的便昏迷過去了?你究竟是如此伺候陛下的!”
德妃還未開口,對方又連珠炮般質問。
“還有沈世子!他又是怎麼回事?他一個外男,為何會半夜昏迷在宮道上?是不是他將陛下氣病的!?”
皇后衝著德妃發難,賢妃也跟著冷聲開了口。
“德妃妹妹也真是的,你擔心擔責本宮也能理解,可你怎能這般病急亂投醫,隨便讓個黃毛丫頭醫治陛下的龍體呢?”
“你這般糊塗,簡直不將陛下的安慰放在心上!”
皇后瞪了眼顧懷寧,而後回頭吩咐身後宮人,“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將那些銀針拔了!”
“她才學了多久的醫?能學會什麼?學醫哪有那麼簡單!若是陛下有個好歹!本宮絕不放過你們!”
這話聽著,便是已然不管結果如何,但凡皇帝有一點不對,都要將鍋都扣在德妃和顧懷寧身上了。
德妃聞言立刻冷臉擋在了床前。
“皇后是想要弒君嗎?”
一句嚴重至極的話,立刻將所有人嚇在原地。
“太醫未至,皇后娘娘如何就能斷定臣妾和顧寧是在害陛下!”
“娘娘這般著急,分明是想陛下病情惡化,不安好心!”
賢妃看了皇后一眼,“德妃妹妹所言,也不無道理呢。”
皇后在短暫被喝阻後,立刻惱怒非常。
“混賬!你敢如此對本宮說話!來人吶!給本宮將她拖下去!”
只是她匆匆趕來,人帶的並不多。
這裡到底是永和宮,宮人們確實不敢衝撞皇后,可他們敢維護自己主子。
皇后的人若是上來,他們就頂上去捱揍,誓死不讓對方碰了德妃。
皇后那幾個人,壓根穿不破德妃這邊的銅牆鐵壁。
賢妃眸色深深,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宮人。
“你們都是死的嗎?還不上前將人拉開!”
話是這般說,可做卻未必會這般做。
顧懷寧剛剛一直沒注意,眼下一瞧才發覺,賢妃竟帶了好些宮人前來的。
聽見自家主子發話,賢妃殿中的宮人們立刻擠上來。
可瞧著卻不像是要將人拉開,而是單方面幫忙按住永和宮之人。
這分明就是在給皇后幫忙。
皇帝還躺在裡屋,皇后卻這般迫不及待。
德妃和顧懷寧都知道自己不能走。
對方這麼心急,誰知她們走後會發生些什麼。
顧懷寧心下沉了沉,終於動了手。
只要能撐到皇帝醒來,哪怕看著她這般努力拼命的份上,對方也一定不會怪她對皇后不敬的。
到底是在太醫院那麼久,又有沈斂教她的那些防身術,她想短時間讓一個人喪失戰鬥力並不難。
雖說身手同正常習武之人沒得比。
但應付這些宮人,倒是綽綽有餘了。
皇帝迷迷糊糊睜眼時,看見的就是小姑娘攔在床前。只有有人衝過來想靠近,她便利落動手,沒有一點兒遲疑。
他從沒想過,嬌氣病弱的顧懷寧,還有這般利落又幹脆的一面。
皇后氣得有些抖,而賢妃的人已經接收到了主子的眼神,不再上前。
徹底撕破臉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幾番來回間,太醫終於也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