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寧愣了愣,卻是來不及將人推開了。
太醫們本就在門外,聽見她聲音便立刻入內,誰知竟會看見眼前這番情況。
顧懷寧只希望自己此刻能夠在原地消失。
好在第一個進來的是陳太醫,只愣了一瞬便立刻頓住腳步,轉身若無其事朝身後同事問話。
藉著這點時間,顧懷寧飛快將沈斂推開,迅速從床邊站了起來。
“世子好像有反應了。”她面無表情開口,拼命壓住自己快要炸裂開的崩潰心態。
陳太醫聞言,這才轉身抹了把額上汗,連忙趕到床邊。
沈斂已經躺回去了,只是眼睛仍舊沒睜開,一隻手也還抓住了她的手腕。
陳太醫的眼皮跳了跳,雖然還有些不妥,但還剛剛的場面比起來,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幾個太醫相繼入內,大家也顧自忙碌。
顧懷寧面無表情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後匆匆離開了屋子。
這種時候,解釋越多才越尷尬。
路過正殿時,德妃剛從裡面而出。
她看起來心事重重。
見到顧懷寧回來,她也是一愣,臉上的神情也有一絲恍惚和微妙。
顧懷寧站在月光下,忽然便有了一股不知所措的負罪感。
末了,還是德妃開了口。
“過來陪本宮說幾句話吧。”
就在剛剛,皇帝同她說了沈斂的身世。
德妃感慨萬千,卻也覺得心下的疑惑有了合理的解答。
難怪當時皇帝的反應那麼大。
難怪他會因為著急差點中風。
原來竟是如此。
顧懷寧走上前去,眼底的愧疚顯而易見。
兩人去了無人的涼亭處,德妃這才開口。
“你如今是怎麼想的?”
她自然不希望小姑娘三心二意。
有些事自當快刀斬亂麻,拖得越久對大家傷害越大。
顧懷寧認真道,“我從沒有忘記娘娘和殿下對我和顧家的好。親事已定,懷寧不會做出悔婚之事。”
當初嚴氏羞辱她時,是景銘當眾替她說話的。
如今若是悔婚,對方母子豈不是也成京中笑柄。
德妃眸光復雜看著她,過了一會才道,“若不為報恩呢?”
小姑娘剛剛的回答她聽得出來。
對方感念的是恩情,而不是同兒子之間有愛情。
“你同我說實話,你喜歡銘兒嗎?”
顧懷寧的回答梗在喉間,一時沒能開口。
她非常非常感激景銘。
她也知道他很好很好,但還沒到喜歡上那一步。
德妃見狀自是有些許遺憾。
只是感情之事,本不該急的。這宮中的女人,又有幾個是入宮時就心悅陛下呢。
“娘娘。”顧懷寧卻忽然抱住她,“這世上除了我娘,不會有誰比你再疼我了。除了您,我找不到更好的婆母了。”
就算捨得景銘,她也捨不得德妃。
德妃愣了一愣,卻是突然笑了。
太后去得早,她其實沒怎麼受過婆母磋磨。
但她見過在婆家過得不好的女子,知道她們都是苦熬著把婆母送走了,才得以解脫的。
雖然沈斂是陛下的孩子,可名義上,他的母親還是嚴氏。
小姑娘如何會自跳火坑,去鎮國公府找苦吃呢。
“本宮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德妃嘆口氣。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顧懷寧沒鬆開她,“我們家之前想過,招個上門女婿。陛下賜婚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竟有這個福氣成為您兒媳。”
德妃摸了摸她的頭髮,自然也想到了原因。
子嗣一事,確實棘手。
“罷了,總歸銘兒下半年會回來。你們儘早完婚,其他的以後再說。”
顧懷寧點了點頭,這才突然想起一事。
今日白天,她便沒再見到凌晨那闖進來的小宮女。
“娘娘,萍兒呢?”
德妃的表情一冷,也不瞞她。
“這背主的東西,應是被人收買了。你忙著救陛下,她卻故意跑來說出沈斂受傷一事叫你分心,分明是居心不良。”
“只是她嘴硬,春燕審了她一早上,她就是死撐著不肯說,只一口一個冤枉。”
顧懷寧聞言卻皺了皺眉,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其實聖上身體一直還不錯。
她也日日看顧,並未見對方有要中風的前兆。
昨晚這般,雖是撞上了沈斂出事,可她還是覺得,皇帝不該突然出事才對。
翌日皇帝再見到小姑娘時,便見她皺著眉心事重重。
“怎麼了?”
在皇帝眼中,對方此刻已然是他值得完全信任的自己人。
顧懷寧猶豫了一瞬,才搖頭道,“臣女還是覺得,陛下您的病有些蹊蹺。”
夢見陛下中風一事,只有她和皇帝二人知曉。
皇帝心裡存疑,可也懷疑過是否是她的夢靈驗。
如今聽小姑娘也這麼做,心中的猜疑便一下子重了許多。
用過早膳後,他便回了宣政殿。
他的身體還不能多勞累,但政務一日日堆積,總要有人處理。
眼下正是七皇子和太子表現的好機會。
皇帝也確實想看看,究竟是哪個好大兒在後面做出這些事。
一連幾日過去,顧懷寧沒再見沈斂。
嚴氏終於前兩日便遣人往宮裡遞訊息給德妃,詢問兒子詳情。
德妃雖滿心複雜,但對沈斂這些年也不是白疼的。
皇帝如今無意恢復對方身份,她便只能先瞞著。
如此等到第五日後,嚴氏終於等不住,遞了牌子想進宮。
德妃頭疼無比。
想到胞姐的性子,指不定又要在宮中說出什麼話來叫旁人抓住把柄。
她瞭解陛下。
尤其是小姑娘還臨危不亂救過陛下後,胞姐要是再說出點什麼不過腦子的話,陛下肯定不會再留情面了。
思及此,她乾脆親自出去了一趟。
宮中之事已傳開,如今嚴氏也知曉兒子出事。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能坐得住。
可沒想到,胞妹親自出宮,將她攔回了鎮國公府。
“沈斂在宮中有太醫們隨時看顧,姐姐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德妃好言相勸,“宮中人多眼雜,姐姐的一舉一動皆會傳到陛下耳中。”
“若是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反倒不是好事。”
嚴氏愛子心切,“那便將斂兒送回國公府!”
她也很不能接受,她的兒子受傷了,卻得養在宮中,叫她們母子不得相見。
德妃不能說實話。
若皇帝願意讓沈斂回來,此刻又如何會在皇宮之中?
好說歹說,她才將胞姐暫時安撫好。
只是待德妃離開,嚴氏還是惶惶不能心安。
“陳嬤嬤,我要出門上香。”
因著對大相國寺的不滿,嚴氏這兩個月已然換了其他寺廟前去。
月華寺在京中一樣出名。
嚴氏這兩個月常來,廟中僧人已認得她。
近幾日廟中為舍利開光,只需跪在殿前一個時辰,便能得佛法保佑。
今日見到她前來,有相熟的僧人特地告知於她。
嚴氏喜出望外,越發覺得自己同月華寺有緣。
本來就愁兒子身體,誰知就能碰上這樣的好事。
殿前已經跪了不少人,嚴氏在日頭下跪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讓陳嬤嬤攙扶著站了起來。
她一貫沒吃過什麼苦。
哪怕是禮佛,也都是在陰涼處,跪在柔軟的墊子上。
嚴氏被曬得頭暈眼花,雙膝也又燙又腫,幾度堅持不下去。
陳嬤嬤勸了好幾次,但想起兒子,她還是咬牙撐住了。
待結束時,已然是臉色發白,差點直接栽倒。
只有陳嬤嬤一人,又哪能攙扶得住。
好在差點要摔倒時,有人及時拉了嚴氏一把,才沒叫兩主僕直接摔翻倒地。
嚴氏其實已經看不太清眼前人。
定了好一會神,才發現對方竟是那自稱晏九的年輕人。
“你……”
她虛弱張了張嘴,晏歸卻很嚴肅。
“您中暑了。”
他二話不說,便將嚴氏扶去了陰涼處。
“我去討解暑藥來,夫人您先休息。”說罷,又立刻焦急匆匆跑開。
嚴氏看著年輕人匆匆離去的背影,虛弱之餘,又覺得心中熨帖。
不多久,晏歸討了東西回來。
嚴氏服了藥後,整個人漸漸也緩了過來,情況不再似剛剛那般嚇人。
陳嬤嬤鬆口氣,看著晏歸的眼神也有些複雜。
她總覺得這年輕人給她的感覺很怪,雖說夫人極喜歡他,但陳嬤嬤總覺得對方不安好心。
沒成想,今日對方當真幫了大忙。
“夫人這是來祈福?”晏歸問。
嚴氏看著他,也是點點頭。
“月華寺的祈福須連來三日才顯靈。”晏歸道,“夫人傍晚前來會更好。”
嚴氏確實不知需要連跪三日。
聞言後很是感激。
晏歸卻不貪留,見她狀況好轉,便自行先去上香了。
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嚴氏不禁感慨。
“斂兒若是同他一般虔誠便好了。”她總覺得兒子對神佛有些不敬。
往日她要上香禮佛時,兒子的態度總是漫不經心的,看著便不上心。
陳嬤嬤動了動嘴,到底沒說什麼。
“扶我起來吧。”嚴氏道,“來都來了,我自然也得去上炷香。”
兩主僕到大殿時,正巧見晏歸拿著籤走到解籤的廟祝那。
嚴氏看了他一眼,也是有些好奇。
“小夥子,你求什麼?”
晏歸將籤遞出,而後平靜開口道。
“尋親緣。”
嚴氏自是有些詫異的。
對方原是同雙親分離,眼下不知親人在何處嗎?
“你可還記得什麼線索?”嚴氏詢問。
以鎮國公府的人脈和實力,想找人並不難。
只是她才話音剛落,廟祝便皺著眉困惑出了聲。
“依著公子的籤相來看,公子的親緣似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吶’。”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晏歸似是有些觸動,下意識便朝嚴氏看了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