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未久,不遠處海水忽向上嘩啦一凸,隨浪沫飛濺激射,一個垂髮童子便也踩著一隻外方內圓的古怪琮狀法器升到雲頭上。
陳珩見那童子不過十一二的年紀,生得粉雕玉琢,雙目明亮有神,兩手各套了一隻金環,背上用玄色絲絛做結,正綁著一方大葫蘆。
不是玄紀天的李玄英,又能是誰?
在飛到雲上站穩身形後,李玄英盯陳珩看個半晌,著實不由訝異狐疑。
他腳下這玉琮模樣的法器喚作“六甲通元玉”,不止是能召出數尊六甲神將用來護身,更有出入水火、藏形匿影之能,尤為厲害,是其母陶夫人生前所使用的法器。
平素時候李玄英也是仗著有此寶在手,在天外遊歷時戲弄了不少修為遠高於他的邪修,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幾個正統仙道的金丹真人。
李玄英曉得陳珩不比尋常,自己這手段怕瞞不了他太久。
但聽方才言語,似自己自始至終,都未逃過他的耳目,這便著實是有些駭人聽聞了。
“你氣機有異,要看破自然不難。”
陳珩無意解釋過多,只道:“童子今來,是有何見教?”
“實不相瞞,這個……倒是有事相求。”
李玄英此人倒是個不慣常說奉承話的,絞盡腦汁從嘴裡蹦了幾個字後,一拍腦袋,還是乾脆從袖中摸出了一本薄薄書冊來。
見陳珩接過一看,似乎是稍有了些興致,李玄英喜形於色,忙朝遠處一指道:
“這位陳真人,此處並不是說話的地方,我這器靈告訴我,不遠處便有座荒島,去那如何?”
陳珩微微頷首,將劍光一轉,破空就走。
李玄英將雙手拍一拍,腳下法器發出一聲響,忽化作一道明亮玉光,緊隨其後。
不多時,待李玄英隱約瞥得了遠處海面上那座草木榮茂的島嶼時。
懸崖邊上的小石亭裡,陳珩早將那本道書翻看過一遍,目光微垂,在作思索狀。
“陳真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道玉光才剛臨近石亭,李玄英便迫不及待邁開兩腿跑上來,對陳珩道。
“童子是想要我為你解這本劍經?”陳珩問道。
李玄英連連點頭。
“此事並不難。”陳珩道。
李玄英聞言欣喜,精神一振。
這本薄薄書冊實乃一門劍經真經,是他前番自天外一座地宮遺蹟裡冒險得來,為此連護身法袍都被人打爛了幾件,可謂是得來不易。
須知李玄英雖年紀尚幼,修為不算高強,但他出身畢竟與眾不同。
儘管玄紀天尊李契對他並不懷有什麼慈愛之心,只漠然置之,早將之當做一介棄人。
但靠著其母陶夫人遺物和元載嚴氏的不時幫襯,李玄英身家亦當得起豪富一詞了,只說上品法器,便有不下五件之數。
而以使錢砸人的打法,李玄英也是在天外小小闖出了些門堂來,叫他得了些造化在身,譬如今日這劍經,便是一個例項。
這時陳珩指了指石桌上劍經,道:
“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這雖是一本劍經,但並不算真正上乘,以童子身份,或有更好的選擇?再且若是要尋人解經,又為何是我,我與童子在今日之前,可是素昧蒙面。”
一本真正的劍道真經同那修行典籍一般,也是存在著諸多術語隱喻,藏於字裡行間。
若無此道大家來做析論,只是照著原本文字硬頭皮去練,那勞而無功都尚且小事,便連肚爛腸穿、悽慘喪命亦是不乏可能了。
李玄英迎著陳珩目光,搖一搖頭道:“我母並非劍修,而她那些遺物,十有八九都為李契拿走,留給我的並不如外界傳聞裡一般多。
至於嚴氏,我已勞煩嚴氏太多回了,又去央求他們,我亦不願……”
在先前天外那座地宮遺蹟中,因親眼目睹劍修手段,連自家上好法衣都被砍破幾件,李玄英自然而然,也是對劍道起了些心思,想要請人解讀手中這劍經。
而方才在見識過陳珩的精妙劍術過,雖說素未平生,但左右也再不尋到什麼與他相熟的劍道大家了。
與其像是無頭蒼蠅般到處尋人亂問,耗費時日、資財不說,又欠下人情。
倒不若抓住機遇,請眼前的這位玉宸真傳來為自己解經。
在李玄英說完心下想法後,陳珩打量他一眼,片刻後,微微頷首道:“此事我可應下。”
李玄英聞言欣喜,從袖囊裡翻出了數盒正陽真砂置在石桌上,當做是解經的酬勞。
見他還欲再往外拿,陳珩搖手止住:“且先取紙筆來,我說,你聽。”
隨白紙在桌上鋪開,墨筆落下。
石亭中一時間響有兩人聲音,一問一答,倒似是教書一般。
而李玄英所得的這門《天酉合真劍經》只位屬尋常,並不算上乘經典,更莫說同陳珩的《北辰變合降魔劍經》相提並論了。
不過一個時辰左右,他便也將經文中的隱語一一解了個乾淨,而為對得起那幾盒正陽真砂的酬勞,陳珩還額外添了些劍道用勢、行術的技法以及自己的一番體悟上去。
李玄英雖是個飛揚烈性,但也並非不識好歹,見此自然是誠懇稱謝。
而在他欣喜時候,這童子卻未聽得在最後一筆落下時,小島深處那聲隨之而起又轉瞬即逝的模糊劍吟。
陳珩若有所思般循聲看去,數息功夫過後才轉回目光,這叫一旁的李玄英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劍道修行非一日之功,童子若想在此道上有所成就,還應在道行上面多下功夫,水漲船高一句,倒也並非妄言。”
陳珩最後一笑。
李玄英點頭,而在退出亭外後,這人挺了挺背脊,臉上肅然道:
“陳真人今日恩情,我日後定當回報,我也曾聽說過些那位陳玉樞的事,將來若有我李玄英成道的機會,我定會去胥都天幫個場子!”
將這豪言放下後,李玄英又趕忙拿出一張通體赤銅顏色的三寸符籙置在空中,然後喚出法器來,再不說一句,轉身就走。
遁界梭起初為這童子的口氣所驚,不知該說何是好。
再一看李玄英最後留下的那符籙,遁界梭細一琢磨後,倒是不由讚了一聲。
這道赤銅顏色的真符名為“赤照炎景法符”,是取地肺當中的陽烈火焰為主材,又配合幾種先天戾煞之氣凝練而成。
發出後一旦切實打中了,尋常金丹真人都要悽慘隕命,連元靈亦逃不出煞氣所汙。
此法符雖對如今陳珩效用不大,但李玄英這等投桃報李的施為,已足可見得其人並非惡類了。
遁界梭搖頭,調笑一句道:
“本以為這童兒是個好說大話的,但心地卻不差,也不知他將來能否履諾?”
陳珩聞言一笑,在將石桌上的真砂和麵前法符甩袖收起後,也不多說,乘風而起,直往小島深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