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湖,波光粼粼,湖水澄澈。
鯉魚躍出水面。
皇宮喧囂沸亂,唯此處依舊安靜,陳鏡玄雖拒絕了黑鱗衛跟隨,但桑正早已率人將煙雲湖徹底封鎖……不僅僅是為了防止外人踏入,更是為了杜絕有人從中離開。
湖畔。
煙邪杵拐靜立,熾日高懸,炙光拂落,將他身下影子照得如煙一般扭曲。
“讓你手底下那些人撤了吧……”
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自嘲:“我若是想逃,早就逃了。”
“……”
陳鏡玄皺了皺眉,挪首望向身後。
無需言語。
湖畔不遠處的那片密林立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桑正退出了這片密林,他當然沒有撤去全部封鎖,只是將封鎖線延長擴大……一眾黑鱗衛向後退去,退出了足足數百丈,這挪出的距離已經足夠二人單獨相處。
煙邪說得沒錯。
他若是想逃,的確早就可以逃。
仁壽宮那位不在的這段時日,他算得上是大褚皇城最“自由”的權貴,沒有之一。
但煙邪沒有逃。
他比皇城裡所有人都更早收到訊息。
辰時他便來到了煙雲湖前,默默等待著某人的到來……皇城被攻破,鐵騎踏入皇宮,怒喝打砸之聲遠遠傳來,這些都沒能讓煙邪挪動步伐,他獨自站在這裡,最後如願以償等到了陳鏡玄。
明明是仇人見面,卻像是故友敘舊。
陳鏡玄來到煙邪身旁站定,沉默許久之後,緩緩吐出兩個字。
“……謝謝。”
這聲莫名其妙的道謝,外人恐怕很難理解。
但煙邪卻是自嘲一笑。
他默默垂下眼簾,冷冷說道:“沒什麼可謝的。這些人,我本來就要用,如果你再給我一些時日……他們未必能活。”
上次煙雲湖一別。
陳鏡玄被迫退出皇城,交出書樓,方圓坊,小國師等一眾權力。
雖然整體大局仍在掌控之中。
但許多人的性命……伴隨著煙雲湖一別,被交付了出去。
倘若煙邪願意,陳鏡玄離開皇城之後,他便可以在書樓內“大肆清理”,將陳鏡玄栽培的死士,暗棋,盡數拔除。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這……
便是陳鏡玄道謝的原因。
數日前,恐怕誰都不會想到,這場激起千層浪的洶湧大潮會以這樣的方式迅疾落幕。
煙邪剛剛接手書樓,方圓坊,還未來得及重振綱紀,北郡世家和皇城司的矛盾便就此爆發……緊接著道門噩耗千里傳來,崇龕大真人殞命喪鐘敲響的那一刻,煙邪心中便預感到了不妙。
他知道,事情可能要急轉直下了。
如今發生的一切。
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知道一切都會到來。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會來得那麼快。
“我之所以道謝……不僅僅因為你保全了書樓那些暗棋死士的性命。”
陳鏡玄頓了頓,認真說道:“更重要的是,你和那位皇城司首座不一樣,至少你想當一位‘縫補匠’。”
煙邪此生最大的夙願,執念……便是擔任大褚國師。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成功了。
他成功踏入了鯉閣,在仁壽宮授意之下,短暫擁有了對這座皇城的掌控權。
但他也失敗了。
看似太平祥和的皇城,在他接手之後,突發惡疾,並且千瘡百孔。
縫縫補補,窟窿卻越來越多。
這何嘗不是若干年前,自己和陳鏡玄博弈的棋局倒影……乍一看勢均力敵,越到後面,破綻越多,越填越漏,越錯越密。
最終輸得一塌糊塗。
“呵……”
煙邪看著碧光澄澈的煙雲湖,止不住發出一聲低笑。
醞釀了十年。
籌劃了十年。
到頭來便是一場煙雲,一場幻夢。
“我師尊……也是死在你手上?”
他一點點挪首,望著青衫儒生。
道門那邊眼線剛剛送來了喪鐘之訊,北海蘆葦蕩的訊息,便傳到了皇城。
“算是。”
陳鏡玄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所以離開皇城……不是認輸……”
煙邪輕聲笑了笑,望著陳鏡玄的眼神有些恍惚:“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對麼?”
“我……”
陳鏡玄這次猶豫了一下。
他坦誠說道:“我從【渾圓儀】中得到了指引,但我也有賭的成分。”
離開皇城,更像是一種放手一搏。
他也不知道。
自己去往北海蘆葦蕩,最終結局會如何,是生還是死?
正因如此。
他才在煙雲湖,將書樓暗探名單交付到了煙邪手上……倘若自己死了,至少大褚還有人能夠擔任“國師”,至少書樓這些年做的謀劃,能為這座王朝做出一些貢獻,這些都是陳鏡玄立下死志的表現。
“我……明白了……”
煙邪慘笑一聲:“你的確是在賭,但你賭贏了。”
“是。我賭贏了。”
陳鏡玄平靜開口,北海蘆葦蕩的那場死戰結束,天秤便已然傾斜。
上天站在了他這一邊。
“我想要一個體面。”
煙邪直視著青衫儒生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外面那些打砸皇城的蠢貨,一個個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我知道我要死,但我希望死在你手上。”
“……”
陳鏡玄沒有給出回應。
但很多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應。
此時此刻的煙雲湖,恰如數日之前。
數息後,煙邪忽然開口:“道門至寶【陰陽鏡】,就在我的腰囊中。”
這訊息有些突兀。
“嗯?”陳鏡玄挑了挑眉。
煙邪淡淡笑道:“在我原先計劃中,仁壽宮大獲全勝,我入主鯉閣,要不了多久,這【陰陽鏡】便會留給秦千煉,算是師門兄長留給投緣師弟的造化。”
陳鏡玄知道。
這兩人有一面之緣,而且還有短暫合作關係。
雖然這層合作……是假的。
但並不重要。
煙邪想要重新掌控皇城,就需要和秦家打好關係。
秦千煉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本想扶持秦千煉上位,但這師弟實在太執拗。”
煙邪頓了頓:“如今倒是簡單了。我死之後,這件至寶理應歸還道門……但你若是願意給我一個體面……我可以教你如何煉化此鏡。”
事到如今,煙邪話語語氣倒是變得輕鬆了許多。
他想開了。
今日所謂的清算,看似是陳鏡玄以勝者之姿,來清剿自己。
但實際上真正的勝負手,卻是在大穗劍宮,在蓮花峰。
聖後敗了,所以自己敗了。
“我對這件至寶不感興趣。”
陳鏡玄搖搖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遺言嗎?”
煙邪神色雖然沒什麼變化,但在聽到遺言二字之後,聲音卻是輕微顫抖了一下:“我……還有些話,想對玄芷真人說。”
“請說。”
陳鏡玄拂了拂衣袖。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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