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於溪荷被迎進於府。
於府修得極大,壘起的假山簇擁著小池,池裡幾條小魚,精心修剪的灌木坐落在池邊,天然形成的畫卷,而小池旁是黑瓦白牆的長廊,午後日頭映下來,映著一女子身影。
她腰背挺直,一步一步走著,壓裙的玉墜已經不知所蹤,只一根細細繩子隨著裙襬擺動,她衣裙髒汙,髮髻鬆散,面頰也說不上乾淨,卻不知怎的不顯窘迫。
許是因著她的神色?
在一旁的掃地小女使忍不住好奇抬眸看去,接著瞧見了遠山眉,和遠山眉下那雙明媚眉眼,眼眸微紅著,眼裡卻沒有怯意,似是察覺到視線,她盈盈看了過來。
小女使連忙垂頭,卻不禁在心底將方才瞧見的描畫一遍。
府裡幾個姑娘各有各的模樣,卻好似都沒有這位三姑娘生的好,若要說哪裡好,又說不清,一定要說的話,應是周身氣質,她像山間清泉裡落下的那抹夕陽。
明媚又柔和。
腳步聲逐漸遠去,人已走遠,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掃了兩下地仍是沒忍住,又回頭去看,正瞧見消失在轉角的背影。
“三妹妹,你不該這樣回來的。”
出聲的乃“她”二姐姐,雨潤曾與她說過於家諸人,於家一共三房,幾位姑娘混在一同按照年齡排序,她排三,上頭兩位姐姐,下頭三個妹妹,大姐姐與她一母同胞,二姐姐出自大房,四妹妹五妹妹乃她庶妹,六妹妹最小,乃三房嫡出。
幾位姑娘性格各有不同,而這位二姐姐便是其中最不愛說話的,她帶路的這一程也確實不發一言,直到快進正堂時才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
說得她心裡莫名,她面上不顯,只軟合著:“二姐姐,這般回來也並非我所願,我其實……”
“三妹妹不必與我分說。”她被突兀打斷,她抿了抿唇,跟著抬眸,正瞧見跟前人的嚴肅神色。
她道:“妹妹久不歸家許是忘了汴京的規矩,我們這樣的人家,臉面比什麼都重,便是事有苦衷,祖母也不會饒了你。”
她的眼眸似是警告,又好似只是提醒,教她分不清是敵是友。
她嘴唇微動,似是還要說什麼,前方正堂傳來聲響:“三丫頭可到門口了?”
低沉的聲音帶著慍怒。
跟前人面上閃過懊惱,嘴唇囁嚅著,最終只丟下句:“算了你好自為之。”便匆匆走入正堂。
她看著人消失的背影眉眼微挑,身形略一停頓,緊隨其後邁入正堂,方一邁入那帶著慍怒的聲音便再次落下。
“還不跪下。”
上來便跪。
她心裡微沉,稍稍抬眸掃過正堂裡的人,主位坐著的應是老夫人,接著是三位華貴婦人,婦人身後各自站著幾位妙齡女子,方才領著她進來的二姐姐正站在第一位婦人身後,那想來位第二的便就是她“母親”孔氏了。
她挪動視線看了過去,發覺孔氏也在瞧她,她生得極好,便是眼角已有歲月的痕跡,也不減她的風華,察覺到她視線,她眼眸倏地一涼。
“祖母說話,你不曾聽見嗎?”
她挪開視線,屈膝跪下:“祖母萬福,母親,大伯母三伯母萬福。”
雖是行禮,腰背卻不曾彎曲。
接著“砰——”的一聲。
茶杯從上首砸下,正砸在她跟前,滾燙茶水濺在她身上,一陣滾燙。
她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上首那慍怒的聲音再次響起:“三丫頭,你瞧瞧你穿的什麼東西?這般髒汙的衣服不換了去,留在身上發爛發臭不成?髮髻也不曾理,哪裡還有一點貴女模樣?”
她聲量愈來愈大:“我自你十歲起派去了教養嬤嬤,生怕你養在外頭,養成那般不知禮數的模樣,可如今看來,竟沒有一點作用。
“你爹是當今帝師,我於家更是簪纓門第,你怎麼敢就這般模樣,在所有人跟前走進我於家大門,你怎麼敢?”
空氣好似停滯,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直到——“打。”
於溪荷倏地抬眸,這一次她沒有避讓,直直看向上首的每個人,端坐中央的老夫人神色威嚴,垂眸看下來,已有高低之分。
而旁邊端坐著的,站著的,她“血緣”上的姐妹,“她”的母親,每一位神色都不曾有異常,好似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老夫人身側的女使微微俯身,接著端一著盤子走到她跟前,盤子上一塊紅布,紅佈下微微凸起。
“打!”
這一聲彷彿某種開關,跟前女使面上帶著的笑瞬間褪去,她掀開紅布,從圓盤裡拎起一把戒尺。
“啪——”
戒尺重重落在脊背,直逼得她不得不彎了脊骨,她呼吸急促一瞬,接著又是一道尺落下——
“姑娘!”
珠圓玉潤的聲音響在耳邊,她極力將就要剋制不住地呼痛聲壓在喉頭,只擠出一句:“無事。”
決定這般進府時,她便已想到會有懲戒,只是不曾想會這般不講道理,又這般不給她一點說話的機會。
又是一尺落下,深入脊骨的疼,她咬牙忍耐,極力從唇齒間出聲。
“都,都是孫女的錯……”她悶哼一聲,極力握拳,“只,只孫女記著,記著生病的母親,這才,才忘了該……”
她咳了咳,喉頭似是湧上了血腥。
而最上首一直冷眼看著的人終於有了動靜,她威嚴面容上眉頭微皺:“生病?”
她稍稍抬手,女使的戒尺停在半空中。
得了喘息的於溪荷跟前一陣迷濛,她喘著氣,聲音微弱:“是,孫女遭了流匪,心中惶恐,又在馬車上聽林嬤嬤說母親病倒了,便想快些見到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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