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他沒喚姜明,只自個兒挽了袖子,在灶旁守著。
水滾三次,火換兩程。
藥下鍋時,靈氣氤氳,雞油與藥香交纏著,騰起一縷縷白霧,繞著鍋邊往上冒。
人還未動筷,光是守著鍋聞這味道,便覺通體舒暢。
像是把整個人都泡進了熱氣騰騰的藥湯裡,一寸寸都在鬆開。
次日清晨,天光尚淺,簷角還掛著露水,屋後的靈雞才叫了兩聲。
姜亮已醒,翻身起榻,腳步落地無聲。
軍中走過的人,身子有了骨,睡得沉,醒得早,總是天未亮,神先醒。
他沒像從前那樣去院裡揮拳舞棍,而是順著老路,緩緩往老屋踱去。
新宅雖好,卻終究是新的。
老屋裡有他打小趴睡的土炕,有牆角那一塊塗滿了童年痕跡的斑駁影子,還有灶房裡那股子摻著柴火、草根與藥渣的熟香。
一進門,就像魂氣都穩了些。
姜義正坐在灶前,背靠一張竹椅,身子微微後仰,眼簾低垂,像是在養神,也似在打坐。
聽見腳步聲,眼皮輕輕一抬,見是小兒,便挑了挑眉,唇角也彎了一彎,抬手朝他招了下。
姜亮笑著走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屋外風從院角吹過,撩起窗紙,把灶上那股子藥香捲起幾縷,燻得人胃口發暖。
他吸了口氣,笑著感嘆一句:“爹這手藝是越來越巧了,這鍋香氣,我在洛陽都沒聞見過。”
姜義聽他這麼說,只哼了聲笑,手往灶邊一搭,捻了把柴灰,在指縫裡慢慢搓著。
半晌,才像是隨口一搭般問了句:
“那年我傳你的《太上老君說常清淨經》,這些年可還念著?有沒有點門道出來?”
像是飯後閒談,順手挑起的舊話茬。
畢竟這經,他不是沒傳過旁人。
大兒學得最早,根骨也穩,卻始終不得其門。
小閨女天賦更高,卻靜不住氣,學得又晚,也無建樹。
至於他自己,心靜最早,神氣也磨了些。
可那一象,仍是如鏡中花、水底月,影子都摸不著半縷。
那東西,越想越無,越求越遠,越修到深處,反倒覺得像是在原地打轉。
姜亮聽了,神色微頓,沒立刻作聲,只是靜了片刻,像是在理思緒。
“頭兩年,也不是沒練。”
他開口,聲音不高:“只是每次心念一空,便什麼都見不著。”
說到這裡,他語氣緩了緩,似是有些猶疑,又似在琢磨那一瞬的感應。
“可這回出征回來……同袍多是被那血陣嚇得神魂不寧,幾個月都睡不得好覺。”
“孩兒念著靜功,倒還勉強能入眠。那日夜裡入定,心裡本是靜的,可才唸了半卷經文,忽然心底就……”
他頓了頓,像怕說得玄了,又像是不知如何措辭。
“像是有一道血光,細細一線,從靜裡躥出來,血紅的,不烈,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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