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來,語氣不急不緩,似隨口講著舊書上的話:
“棍是百兵之祖,筋骨中正,藏刃不露。”
“練得精了,槍、戟、槊、叉,皆可順勢化通。日後上了戰場,手裡撈著什麼打什麼,才是硬本事。”
姜亮擦著汗,連連點頭,口裡應是。
眼神卻還黏在方才那套棍法上,像是還沒從殺招裡緩過勁來。
姜明看他神情,只將手中木棍往牆邊一靠,語風一轉:
“你若真想學這一路,可以。”
“不過得先守規矩,從明兒起,天不亮就得跟我讀書。書讀通了,夜裡才教你棍。”
姜亮聽得一愣,眼角跳了跳,臉上寫著“這二者有何干系”幾個字。
卻沒敢真問出口,只在眼裡打了個轉。
姜明瞧出他的不解,也不多做解釋,只淡淡道:
“你照著做便是。殺伐這一道,不光看你殺得多狠,還得要你心裡扛得住。”
“心若不穩,識若不明,殺得多了,反叫它反噬了去。”
說罷,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語氣輕得像句閒話,可掌下那一下,卻拍得極穩。
夜深了,院裡只剩蟲聲細細。
一家人都散了,各回各屋,唯獨姜義還坐在廊下,沒挪地方。
直到姜明的腳步聲自迴廊那頭響起,姜義這才抬眼,語聲不高,卻穩穩喚了他一聲:
“你弟那事兒……當真無虞?”
這一聲聽著平淡,裡頭卻沒幾分閒意。
姜義不是小兒那般一根筋。
那“讀書才能練棍”的說法,他心裡頭是有數的。
血光魂象、殺伐之路,若真是順勢而為,何需繞出讀書這條道來緩?
姜明聞言,腳步微頓,面上笑意也收了些。
他知自家老子素來眼明心細,虛話瞞不得,便也不再繞彎,只在廊下立定,淡聲道:
“血光一道,確是條快路。殺伐之勢,本就容易催動氣血、凝練神魂。”
“走得順,成就不難。”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眼神一沉,語氣也緩了幾分:
“可正因如此,才怕走得太快,心境還在後頭吊著。”
“殺意若是壓不住,再上幾回戰場……遲早要反咬回來。”
“輕的,脾性大變,殺人不覺;重的,怕是要……走火入魔。”
他語氣不重,講得極穩,像是在說旁人的事,可眼底那層憂意,終究藏不住。
話到這兒,他略頓了頓,聲音放得更低了些。
“好在小弟心神已穩,神識未亂,短時間內無妨。”
“只是這等事,終究不能指望他自己頓悟。”
語氣輕和,像是說與父親聽,又像是敘給自己聽的:
“所以我想,多叫他讀些書,一來靜心,二來磨性,再者……也能把那股子意氣慢慢收一收。”
“若能趁此機緣,引他入‘意定’之境。到那時,血光也罷,殺氣也罷,不過是他掌中之器,不再是心裡的魔。”
說到此處,他輕輕吐了口氣,語氣仍淡:
“若不成……也還有得是時日,慢慢走,總歸還有別路可循。”
姜義聽著,只點了點頭,沒多說一句。
廊下風來,吹得竹影輕搖,月光在窗紙上晃出一片淡影。
他靜坐了片刻,這才起身回屋,掩上門扉。
盤膝坐回榻前,衣袍落定,目緩緩闔上,調息入定。
那篇縹緲的經文,似是從心頭升起,浮浮沉沉,流轉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