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蓮盤膝坐定,五心朝天,雙目輕闔,已入定境。
只是眉心那道淺淺的川字,尚未舒展開來,彷彿心湖下還有絲漣漪未平。
姜義就在她身後三尺之地盤坐,雙掌虛託,氣息綿長。
他神情淡淡,呼吸沉勻,整個人像一塊石頭落進了夜色裡,一動不動,連影子都安分得很。
須臾,他掌中泛起一縷淡淡的光華。
一黑一白,兩道氣息交纏而出,先是在他身前繞了半圈,而後悄無聲息地渡入她體內。
無聲無息,卻如春水入田,雖不見聲響,實則波光已動。
那便是他神魂中所觀之象——“陰陽雙華”。
一黑一白,兩道光氣入體,並不橫衝直撞,只像春雨無聲,潤物於無形。
黑者沉沉,似秋水入井,靜靜往下探去,鎮她那浮浮蕩蕩的氣根;
白者飄飄,仿若朝霧拂枝,自她經絡中緩緩遊走,一寸寸將那一處處滯澀暗結,輕輕梳開。
柳秀蓮原本略顯急促的吐納,也在這氣息流轉中慢慢平緩下來。
那點藏在眉心的川字,彷彿被一縷溫泉蒸透,悄然舒展開來。
她整個人,像是一塊剛落入溫泉的璞玉,表面的煙火稜角、俗世銳氣,正一點點被那水意打磨。
沉下去的,是俗念;浮上來的,是澄明。
姜義仍坐在她身後,面色沉靜,掌心無動,心神卻早已化作一線微光,牽著那縷雙華之氣,溫溫吞吞地替她打理那道關乎神魂的玄關氣數。
月上中天,又緩緩西沉。
窗外蟲聲也不知何時歇了,天邊悄悄泛出一線魚肚白。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照亮了空中飄浮的微塵時,柳秀蓮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
接著,緩緩睜開了眼。
那一刻,她眼底似有一絲光亮掠過,轉瞬即隱。
只留下一片澄澈的靜意,深得像是剛被秋雨洗過的一汪潭水。
她氣息安穩,臉上卻帶著一絲未褪盡的喜色,神情恬淡,眼中卻有光。
姜義收了掌,自行調息片刻,望向她的眼神裡,已多了幾分難掩的期待。
柳秀蓮怔了怔,彷彿還沉在方才的觀象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她看著他,語聲輕快,像清晨拂過柳梢的風:“我……瞧見了。”
“瞧見什麼了?”
“……一片水波。”她語聲輕緩,像怕驚擾了那場夢境似的,認真回憶著:
“就在眼前,清清亮亮的,一圈一圈地盪開……很靜,很舒服。”
姜義聽罷,先是一怔,旋即撫掌而笑。那笑聲不大,卻帶著幾分釋懷,幾分欣慰。
像心裡壓著的一樁事,終於穩穩落了地。
“好,”他點點頭,語氣溫和得彷彿春日裡的一縷風,“好得很。”
果然合她的性子。
恬淡,不爭,不動聲色,卻能潤物無聲。
這第一縷神意,觀出的竟是一汪水波。
澄澈、柔和、靜謐,與她這個人,如出一轍。
更巧的是,這座宅子後頭的果林與樹屋,連帶著整個姜家那點微末的靈機底蘊,皆繫於屋後那道水脈。
她心中起了波,那水脈便像應了她的念頭,暗暗生潮。
往後她在這院中修行,便如魚兒歸了水,不急不緩,也自能行得長遠。
姜義看著妻子眼中那抹藏不住的亮色,唇角微微翹起,漾開一抹淡淡的笑,像是月下不易察覺的水光。
這一夜操持,終究是未曾白費。
姜義心頭喜意尤盛,這等事,嘴上說出來嫌淡,得落在實處。
他也不多言,只朝妻子笑了笑。
那笑意在眼角一閃而過,便轉身踱步進了院子,目光在四下裡啄食的靈雞身上悠悠一轉。
一則,是為她賀。
二則,方才破境,神魂初定,正該用好東西來補一補。
靈雞的血肉精元,最是滋養。
趁這股水波意還新鮮,須得趁熱打鐵,把根基夯實了。
姜義立在院中,神色瞧著平靜,那點無形的神意,卻早已如水波般,將前後院落掃了個通透。
這一圈下來,心裡便有了底。
家裡的三代靈雞,如今也只剩下零星幾隻,不成氣候了。
其中,還混著那三隻已初通靈性的寶貝疙瘩。
一赤如火,一金如曜,一青似玉。
那羽毛的光澤都與別個不同,是內斂的,骨相也生得圓潤。
日常便不似尋常雞隻,行止有度,性情也通些人意,偶爾吆喝兩句,竟也能聽個幾分。
平時見了他,不但不躲,反要歪著脖子上下打量幾眼,那眼神裡透出幾分熟人般的機靈。
這三隻,姜義一直沒捨得動。
日子久了,倒像處出了幾分交情。
他站在院裡,手背在身後,心裡卻已轉開了念頭。
看來也是時候,該張羅著孵化第四代了。
這事,他心裡早有盤算。
養了三代,也該講究些章法了,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胡亂撿些蛋來孵,隨它長成什麼樣。
須得優中選優,精中取精。
往後,便只挑那三隻通了靈性的雞下的蛋來孵。
如此,這根骨底子才能保得住純正,不至於讓好不容易養出的這點靈息,一代比一代淡薄下去。
想到此處,他唇角不動聲色地輕輕一勾,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養雞和養人,道理其實是通的。
說到底,不過“傳承”二字。
心裡這筆賬算清了,手上便不含糊。
他目光一掃,避開那三隻正在悠哉踱步的寶貝疙瘩。
信手一招,氣勁湧出,一隻正在埋頭刨食的肥雞便身不由己地飛入他掌中。
那雞撲稜了兩下,便被一股巧勁拿捏得老老實實。
今晚這頓慶功宴,合該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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