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魔聞言,腮邊兩縷龍鬚“唰”地一豎,如刀般貼面而起,寒意陡生。
“那你倒與我說說……”
他語調仍冷,字字清晰得像從獠牙間咬出來的:
“天師府那幫牛鼻子,怎的閒得發慌?千里迢迢,跑來西海多管這等閒事?”
話落之時,水壓悄然升起,黑潮翻湧未動,暗流卻已先行一拍心口。
“天師府?”
老龍聞言微怔,旋即像是哪根老筋突然打了個結又猛然鬆開,眼底一亮,嘿嘿笑出聲來。
“想來是那條老泥鰍私底下託了情。”
他說得篤定,鱗鬢一抖:
“當年張天師未得道時,欠過西海一樁情分。如今人情債上門,天師府自然得賣這份面子。”
說著,他將脖子縮得更低,龍鬚輕顫,語氣裡多了幾分打定主意的篤定。
“大聖您想,既是託了私情,便說明此事上不得檯面。只要天師府不將此事公之於眾,以大聖您的通天法力,還怕他等不成?”
說到此處,他已笑得雙肩顫動,像是早將盤算做得天衣無縫。
可蛟魔聽罷,只冷哼一聲,哼得那方水域寒流陡轉,海底寒蟄悄然遁走,連光都黯了三分。
“龍宮和天師府,或是不會聲張。”
他緩緩睜開雙目,豎瞳如刀,陰焰浮動,字字低沉:
“可倘若……那天師府裡,藏著佛門的暗子呢?”
他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沉若磐石,砸得那老龍心頭一跳。
“那幫光頭,向來慣會藏頭露尾,手也伸得長。說不得,連這天師府的鍋底,都快給他們掏穿了。”
他話音一頓,似笑非笑。
可那笑意未至唇角,已叫人背脊生寒。
“你又如何擔保,此事,不會被他們捅上天聽?”
老龍臉上的笑僵了片刻,像是風乾在腮邊的死皮,嘴角抽了抽,愣是沒接住話茬。
“大聖……此言從何說起?”
他嘴上還撐著鎮定,尾音卻輕輕一顫,連自己都未察覺。
蛟魔卻未即刻回話,只靜靜望著海水,眸光沉沉,像是能看穿這萬丈波濤,直抵因果根底。
良久,他方才開口,語聲緩而冷,一字一頓,如鐵錘擊鼓:
“我在那天師府的小輩身上,嗅到了一股氣息。”
他說到這兒,眸中殺意未動,偏生自帶一股叫人心底發涼的肅寒。
“熟得很。”他淡淡一笑,語氣輕柔,裡頭卻透著點詭異的古怪,“可偏偏……不該出現在他那兒。”
說罷,微微低了下頭,將壓在心底的話,慢悠悠地拎了上來:
“是花果山,那隻猴子的氣息。”
一句話落地,似雷霆滾過深淵,沉得發悶,炸得老龍眼皮直跳。
“而且,”
蛟魔王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像是自言自語,水面卻似隨他語氣一寸寸沉寂下來:
“不是殘餘的舊氣,是近幾年才新留下的印記。”
那老龍聽罷,臉色“唰”地一白,背脊一僵,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腦後,連鬢角鱗片都“簌簌”抖了起來。
“怎、怎麼可能?!”他嘴皮哆嗦著,音色發飄,像是剛從冰水裡撈出來,“那潑猴不是早已……”
“不錯。”
蛟魔王冷冷接話,眼底神光微閃,如同暗夜深處躍動的寒星:
“被西天那位親手鎮下,更叫了心腹,寸步不離地盯著。”
他語氣忽地一沉,像話裡裹了風,冷不丁往老龍心口裡鑽去:
“那小道士身上的氣,不是偶然。能沾上那猴子的新氣息,多半……是與那西天的看守,有些親緣瓜葛。”
說到這兒,他眼神微眯,唇角譏誚未顯,語氣卻越發寒涼:
“如此人物,不在靈山聽經受供,偏偏跑來天師府學道,連個正經道號都混不上……你說,這不是佛門的暗子,又是什麼?”
說罷,蛟魔王猛地偏過頭來,豎瞳如刃,死死盯住老龍,似要把他心頭那點鬼算盤活生生剖出來。
他此番冒著奇險出手,原是聽了這老龍一席蠱惑,算準了西海老龍王為保親子,會把這虧吃下去,悶聲忍痛。
如此一來,自己煉成定海之珠,吞下幾分西海水脈的權柄;
而那老龍,也能乘機把髒水潑在龍王頭上,藉此圖謀龍宮寶座。
算盤雖打得響,只是這樁樁件件,皆是上不得檯盤的陰私勾當,最忌見光。
一旦被擺到明面上,便是他神通再大,也討不來半分好處。
畢竟,那隻猴子是何下場,可還歷歷在目呢。
故而,在發覺可能會有暴露風險後,他連那小道士的一根寒毛都未曾動。
連那顆半煉將成的燙手珠子,也是一拂袖作罷。
那老龍聽到此處,面上的褶子像是被風霜封了邊,半點都扯不開。
眼中那點未散的貪光,尚帶幾分垂涎,轉瞬便添上了一臉沉甸甸的不甘。
可眼前這位都已罷手,他還能如何?
喉頭一動,勉強擠出兩聲乾笑,忙躬身拱手道:
“既如此……今日之事,便留待改日再議。小老這就告退,不擾大聖清修。”
話未說完,身子已悄悄一轉,袖風獵獵,就欲溜之大吉。
誰知蛟魔王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只冷冷吐出兩字:
“慢著。”
聲音不高,卻似山海壓頂。
那老龍身子一僵,只覺四下海水都結了冰殼,一股無形巨力不緊不慢,自後心按來,叫他一寸也挪不得。
他只得緩緩回過頭來,臉上還掛著笑,那笑意卻薄如蟬翼,透著三分發虛的冷汗。
“大聖……還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
蛟魔王終於抬眼看他,那對豎瞳森森如冰井寒燈,照不見半點情分,只有冰冷的籌碼與盤算。
“只是這筆賬……咱們得算算。”
他屈起一指,輕輕在寶座扶手上叩了叩。
“篤。”
聲如細雨敲壺,卻在這幽深水府裡,泛起層層冷響,似鍾似鼓,擊在人心頭上。
“我這一趟,折人折勢,傾力而為,最後連根雞毛都未薅著,全仗你那幾句似是而非的風聲,叫我空踏一場。”
話不重,語不急,卻如沉沙落井,越聽越冷。
那老龍心頭一跳,忙低聲辯道:“大聖,此事……實屬意外……”
“意外?”
蛟魔王微微挑眉,唇角揚起一抹似譏非諷的笑,冷得叫人背脊發緊:
“你口中的‘意外’,代價卻叫我來掏……這等生意,老龍你倒是做得瀟灑。”
說到這兒,語聲一頓,目光忽沉如淵。
“尤其是那烏蛟,素來機警,是我最看重的一個子侄。”
“如今,也因你這樁‘意外’,死得不明不白。”
他身子微微前傾,神色不動,氣勢卻如風浪壓頂,叫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損失,你,得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