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是弟子們傳話的聲響,語氣裡藏著幾分喜氣與敬意,沿著石徑、穿過竹影,在清晨薄霧裡打著旋兒。
“師伯回來了!”
“恭迎重虛師伯!”
這邊餘音未歇,門簾便“唰”地一動,一隻大手將簾角一掀,重虛師伯大步流星地踏了進來。
他一身素袍獵獵,袍角還帶著海上的鹹腥風霜,可那雙眼卻仍是神光湛湛。
目光一掃,便落到了榻上的姜鋒身上。
見他已能坐起,雖臉上尚有幾分病氣,眼神卻清明,呼吸也沉穩了些,那雙眼裡凝著的沉肅總算卸了幾分下來。
靈微師叔迎上前:“師兄,事妥了?”
重虛師伯抬手,捻了捻頜下半寸長的短鬚,略一沉吟,唇角卻抑不住地揚起一抹笑意。
“妥了。”
他一字一頓,聲如洪鐘:
“那枚偽珠,本就是西海明珠的一道旁支,同源同氣。”
“如今冤魂已散,只餘純淨海精,正好拿來蘊補舊傷。”
“我瞧著,若以法壇日夜溫養,短則十載,長不過二十載,便能復原如初。”
靈微師叔聽罷,只輕輕點了點頭,原本蹙著的眉梢,終於舒展開來。
重虛師伯卻未歇口,又續道:
“祖師爺的意思,我也盡數傳給了那位西海龍王。”
“他若真知曉了厲害,自會擇日上天庭,向玉帝述職請罪,將此事做個乾淨了斷。”
“如此甚好。”
靈微師叔微微頷首,落筆收章:
“此劫既平,我天師府也算問心無愧。既然事已了,便該擇日回山。”
話音落處,屋內便靜了靜。
姜鋒在一旁聽著,原先才鬆開幾分的眉眼,又像被風頭微拂的枝葉,悄悄蹙了回去。
這一遭前塵未了,後事未清,如今驟聽“回山”二字,心裡便不覺空落落的,像是丟了點什麼。
面上雖不作聲,那一絲神色微變,卻哪裡瞞得過重虛師伯那雙老辣的眼。
這位師伯,瞧著粗眉大眼,一副不拘小節的模樣,實則心思比針還細。
他方才雖是揹著手,踱步到窗邊看風景。
眼角餘光卻總在打量榻上人,半明半暗,藏著點調笑的味道。
果然,見姜鋒神情略動,他眼底便掠過一絲促狹的笑,卻偏偏不挑破,只自顧自悠悠道了句:
“不過嘛……”
這幾個字拖得老長,活像茶樓說書的老先生,吊足了人胃口。
“西海龍宮這回動靜太大,靈脈受損得厲害,在明珠復原之前,已不適合修行了。”
“那些龍子龍孫們,修為淺的,留在那兒也不過虛耗光陰。”
他話頭一轉,故意頓了頓,眼角瞥了姜鋒一眼,唇邊笑意似有若無:
“我瞧著可惜,便與老龍王提了那麼一嘴。說西海如今靈脈荒落,養不出什麼好苗子,倒不如送到鶴鳴山來。”
這話一出口,唇角那點笑意便再藏不住了:
“那龍王聽罷,想了想,也就應了。”
正說著,簾角“唰”地一動,有人掀簾而入。
卻是小白,換了一身素淨衣裙,手裡提著行囊,眉眼間還帶著些未褪的蒼白。
卻攔不住那分從骨子裡透出的關切,眼風一轉,便朝床榻上望來。
姜鋒原本還坐得規規矩矩,神色裡帶著點病中乏力的清冷。
可這一眼撞上,神情立馬就變了。
彷彿晨霜遇了朝陽,眨眼間便融了個乾乾淨淨。
那眼裡的光,叫人瞧著都覺得亮,他也不說話,只是笑,笑得像是憋了許久,眉梢眼角都帶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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