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滿臉春風的喜色,被屋裡那小子一聲“不去”打得乾乾淨淨,像江面起了風,連茶水都失了溫。
岑夫子身子一正,似是要起身追問,喉頭微動,眼裡尚有話未盡。
姜義卻探手虛虛一攔,指節輕輕釦著桌面,語氣仍舊不緊不慢:“夫子莫急。少年心性,如野草閒竹,長自有其勢。強按了去,反傷根骨。”
言中雖有無奈,語下卻是分明的堅決。
說罷,隨手拎起桌邊那隻竹編果籃,往前推了推,神情笑道:“這些鮮果,都是我那小子摘的。夫子帶回去,給嫂夫人和小輩們嚐嚐,也權作孝敬。”
聲調平和,話裡有三分客氣,七分送客。
岑夫子那一口氣,就像堵在了胸口,進退不得。
眼角一挑,看向姜義,彷彿要在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點什麼玄虛來。
可終究是沒瞧出個什麼。
只一聲輕哼,不知是苦笑,還是嘆氣,袖子一拂,帶著幾分惱、幾分倦,便起身而去。
步履匆匆,在門口那塊磴石差點絆了一跤,竟沒回頭。
那隻果籃便那麼靜靜擱在桌邊,幾隻黃桃躺在裡頭,皮色泛光,像是聽得懂人言似的,也沉默著。
目送那位岑夫子拂袖而去,背影裡滿是惋惜與不解,姜義才慢吞吞回了屋。
院裡日頭正好,亮得不刺,落在姜明身上。
他還杵在原地,揹著手,像個有心事的小書生,卻偏偏藏著那截歪歪扭扭的樹枝,怎麼看怎麼不正經。
姜義走上前來,伸手替他把領子理了理,也不繞圈子,語氣溫溫的:“武不練,書不念,你倒說說,打算在這世道里學個啥?”
姜明見夫子已去,心下略松,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那點狡黠藏都藏不住。
他往前一步,湊得近了些,低著嗓子說話,聲音裡透著點父子間才有的親暱與討好:
“學什麼不打緊,書裡那點章句,不比村頭人情熱鬧;拳腳功夫嘛……還不是爹教得最順手。”
說到這兒,眨了眨眼,笑意漾上臉角,又往前湊了一寸:“最要緊的,是能守著爹孃,不離遠。”
話音剛落,柳秀蓮恰從灶房出來,袖口還帶著點鍋煙氣。
聽見這話,她腳下一頓,眼角一下就紅了。
也不管手上還沾著蔥薑蒜,腰裡一摸,把錢袋子往姜義手裡一塞,嘴裡唸叨著:
“你聽聽你聽聽,這還是你兒子不?明兒你帶著他們兄妹倆去趕集,愛吃什麼買什麼,娘不眨眼!”
姜義接了錢袋,手指一沉,心頭卻沒真信這一通鬼話,更不信這小子一夜開了竅。
八成是後山那位,或閒得發慌,又或近來果子吃得歡,才動了傳藝的念頭。
想起那日劉莊主唏噓著提起的“最上乘修性之法”,心頭微微一動。
卻也不多說,只把錢袋揣進懷裡,低低笑了聲:“好,依你。”
目光不經意似的,朝著後山那頭,掃了一眼。
日子一晃又是一茬,盛夏的火氣剛退了邊兒,清秋的涼意便悄沒聲地上了場。
晨起露重,傍晚多風。
那片寒地裡的草種,在姜義連日精心照料下,終於露了點眉眼。
不是尋常莊稼該有的嫩綠,反倒透出幾分森森的白,像是雪下鑿出的骨茬。
一根根,冷不丁從土裡拱了出來,軟弱卻分明紮實。
如今那地方一腳踏進去,眼前景物便隱隱晃悠,像是酒後回光。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