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的空間宛若一個巨大無比的豎井,深不見底,似乎直通九幽。
井中陰氣如潮,濃郁得宛若墨汁般。它不再是一一股股浩大的氣流,反而更接近於粘稠的水液。
“黑水山白紙城……”看到這一幕的寧拙,忽然心頭一動,聯想到了白紙仙城在外傳播的名號。
井壁光滑如鏡,非石非玉,似乎是純粹由法陣構造而出。
黑水般的陰氣在井中翻滾著,咆哮著,時而捲起數丈高的黑浪,互相拍擊時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隆巨響。
楊溫寧三人站在井壁邊緣,都感覺到“黑水”所帶來的冰冷刺骨,其寒意超越冰雪,直透骨髓,連自身陽氣都遭受壓制,甚至能凍結靈力流轉。
而在這陰氣怒潮之中,一個身影靜靜地懸浮著,正是白紙城主。
她並非隨波逐流,而是以一種近乎凝固的、帶著無上威嚴的姿態,在狂暴的黑潮之中緩緩沉浮。
她有一個標準的鵝蛋臉,但骨架線條極其清晰硬朗,顴骨高聳如刀削,下頜線分明有力,即使閉目沉睡,也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與冷硬。
她的美貌如兩柄修長的利劍,斜飛入鬢。黑眉表面已經沾染了一層銀灰色澤,好似被寒霜覆蓋的鋼鐵。
她雙眼緊閉,眼型是狹長而鋒利的鳳目,即便合攏,眼線的弧度也如同精心描繪的墨痕,尾端銳利上揚,勾勒出權貴、傲氣與審視感。
她的雙唇細薄,唇峰明顯,原本應是凌厲的硃砂色,如今卻是毫無生氣的淺灰紫色,如同枯萎的紫藤花瓣,緊緊抿著,即使昏迷也保持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峻。
她身形頎長挺拔,骨架勻稱,即使平躺,也透出一股堅韌和力量感。
她的長髮鋪散開來,黑得發亮,即便是黑水陰潮也掩蓋不住。而在髮梢末端,黑色逐漸過渡為一種詭異的幽藍色。髮絲間,偶爾有細小的、冰藍色的陰氣結晶像星辰般閃爍,又迅速隱沒在濃密的發浪中。
“城主大人……”溫軟玉嘆息。
隔了這麼久,他終於見到了城主本體,但後者顯然狀態糟糕,根本沒有辦法甦醒。
楊三眼則眯起雙眼,他是第一次見到白紙仙城當代城主。
饒是他眼界開闊,冷酷心腸,此刻也被白紙城主的充滿魅力的容顏所攝。
這還是她昏迷不醒的時刻,難以想象,當她睜開雙眼,會是怎樣一副孤高的女強人風采。
陰氣在井中沸騰般,拍打如雷。
而處於正中心的白紙城主,則如同時間的琥珀。所有的狂暴在靠近她身體數尺之內,都彷彿被一種無形的、源自她本身的絕對意志所壓制,變得粘滯、緩慢。
白紙城主像一塊投入墨海的萬載玄冰,不僅沒有被腐蝕融化,反而在瘋狂地同化、吸納著這足以毀滅一切的能量。
每一次緩緩的沉浮,都彷彿是她無意識的一次呼吸,將浩瀚的陰氣吞入體內。
她時而裸露出來的肌膚,已經滿布青色,如同鬼皮。配合她的威儀,讓人感覺像是覲見一位地府的府君!
城主的紙人分身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這就是我本體的現狀。為了整個白紙仙城,她承擔了絕大多數的陰氣在身,以至於多年前就昏迷,難以喚醒。”
溫軟玉盯著打量,神情沉重無比:“城主大人本是陽間的修士,體內陽氣應該大大勝過陰氣才是。但現下這般,因為承載了太多陰氣,幾乎命懸一線了!”
“這可如何是好?”
紙人分身搖頭:“我已暗中想過無數辦法,都難以見效。最主要的原因在於,本體瀕死,手段不能強烈,稍打破平衡,就會讓這個脆弱的狀態分崩離析,讓本體瞬間死亡!”
“然而手段若不強烈,又如何能對這如山如海般的陰潮有效呢?”
像是憋悶了太久,忽然得到了傾訴的物件,紙人分身繼續訴苦:“這些年來,我為了仙城大局,一直隱瞞自身的真實情況,將本體封印於此。”
“逼不得已,我這分身就自己扮演本體,應付某些場面。”
楊三眼眉頭緊皺。
如果本體是這種情況,根本無法喚醒,如何能簽訂神契?
光是和分身簽訂,約束力會大打折扣。
“宗門的情報說得沒錯。”
“當代白紙城主是個野心勃勃,很有掌控欲的女子。她處境如此困難艱險,卻始終不願放手權位,硬是咬牙暗中堅持這麼多年。”
這情況若是洩露出去,白紙城主的位置必然會受到多番挑戰。
她本體難以作戰,非常容易就會被人挑下城主之位。
楊三眼拿出神契:“城主,沒想到你的境況如此糟糕。若你本體無法喚醒,簽訂這份神契,我們之間就難以獲取最基礎的信任!”
“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
紙人分身一臉苦澀,緩緩搖頭。
溫軟玉忽道:“原來如此,所以城主大人才如此廣招男妃。”
“皆因本體昏迷,只有讓其他人進行雙修,由另一方進行主導,才能陰陽交融,減輕城主大人本體的陰氣負擔。”
“且陰陽雙修,玄妙非凡,乃是天地間的大道理。哪怕陰氣如海,也要乖乖轉化,而不是以洪水對薪火,直接將其覆滅。”
紙人分身接道:“但很可惜,我將體內陰氣按照陣法,疏通到藏陽別府、壯陽院等處。諸多男妃即便合力,對於陰氣總量而言,也是杯水車薪,只夠堪堪維持瀕死狀態而已。”
“那金燕叉的陽氣,卻非雙修,且摻雜妖氣,對我本體根本不合適。”
“之所以彰顯出來,不過是讓大家有個念想,存個希望罷了。”
寧拙一時間心緒起伏。
他想到了孫鐵生,後者可是因此斷送了自己的道途,被迫轉化為了半人半妖。
若是孫鐵生聽到這話,會是個什麼心情?孫鐵生已經死了,沈冰、陳穗也因金燕叉而亡。
他們若是知道,這只是一個城主佈置的局,該會有怎樣的想法?甚至就連鄭守墨也被耍了。
他因金燕叉認主一事,屢次出手,因為行事倉促,露出了破綻,這才被寧拙抓住了尾巴。
不過說起來,寧拙在這方面也是推波助瀾之人。
若非他和溫軟玉設計,也不會在壯陽院建立靈契煉寶陣,搞得聲勢浩大。
“那麼李向上呢?”寧拙心頭一動。
李向上是白首龍君派遣過來的。
“白首龍君先是派遣了金陽子,後來加派了李向上。他知道多少,和白紙城主有什麼樣的協議?”
“李向上是否也是推波助瀾之人,只是他自己並不知曉這一點而已。”
寧拙想到這裡,對白紙仙城的迷幻局勢便有了一層嶄新的認知。
真正的大局,是忘川府君的百年陰謀。天鬼化生奉劫大禮之下,白紙仙城已經被其定為血祭之地。
“這個訊息,我娘透過灰骨老人是知道的,但她沒有知會白紙城主。”
“那麼,白紙城主是否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