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往日挺直的腰板,此刻顯得有些佝僂了,像一根驟然承受了超負荷壓力的合金梁。
他身後跟著幾個同樣面色凝重的車間主任和後勤科長,腳步沉重,垂著頭,也如同打了敗仗撤下來的殘兵。
“廠長,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趙剛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顫抖,他衝到李小川桌前,雙手撐在桌沿。
“西邊那塊地……黃了!”
“唔?”
李小川敲擊玻璃的手指驟然停住,整個挺拔的背影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瞬間瀰漫開來。
讓辦公室裡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李小川那深邃的目光落在趙剛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上,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千鈞的穿透力:
“冷靜。”
“說清楚。”
趙剛像是被這目光釘住,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市規劃委那邊……變卦了!”
“本來談得好好的,補償方案都基本敲定了,就差最後簽字的程式!”
“今天我和老陳他們幾個再去落實細節,那個管土地的孫副主任,突然就換了副嘴臉!”
“他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麼‘地塊性質需要重新論證’、‘規劃可能有更最佳化的用途’……全是推脫的屁話!”
趙剛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
他的眼中噴著火:“我託人輾轉打聽,才他媽知道!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一家掛著‘環太平洋聯合投資’名頭的外資公司,橫插了一槓子!”
“他們也要那塊地,說是要建一個大型的‘精密儀器研發中心’!”
“而且……而且人家財大氣粗,開出的徵地補償款,比我們按最高標準談的,還要高出足足百分之四十!”
“資金據說……據說都已經打到監管賬戶了!”
“砰!”
後勤科長王大力,一個平時沉默寡言、壯實如鐵墩的漢子,此刻再也忍不住。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檔案櫃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櫃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那些鼠目寸光的混蛋,狗眼看人低!”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粗壯的脖頸上青筋暴起,“不就是看我們307廠這些年不景氣,覺得我們沒油水可榨了嗎?”
“他們覺得外企才是金疙瘩?”
“孫胖子那副嘴臉,就差直接說‘你們窮鬼廠子,配不上這塊寶地’了!”
“就是!”
負責裝置維護的劉主任也憋紅了臉,聲音又急又怒。
“我們辛辛苦苦搞技術,剛有點起色,盼著擴建廠子給國家造更好的傢伙!”
“他們倒好,為了多撈那點補償差價,為了舔外企的腳後跟,就把我們當破抹布一樣甩了!”
“那外企建什麼研發中心?鬼知道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我看就是衝著我們廠旁邊這條試飛跑道來的,想偷師學藝還是想窺探機密?”
……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變得灼熱而粘稠,瀰漫著憤怒。
不甘和一種深沉的挫敗感。
幾個幹部胸膛起伏,眼睛都憋得通紅。
趙剛更是像被抽掉了脊樑骨,頹然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抱著頭,聲音悶悶地從指縫裡透出來。
“廠長……我對不住您,對不住大夥兒的期望……我……我沒用!這眼看煮熟的鴨子,硬生生讓人從鍋裡撈走了!”
絕望像冰冷的機油,浸潤著每個人的心。
他們彷彿看到那片寄託著未來希望的荒地,正在被推土機剷平,上面即將矗立起的,卻是貼著光鮮外企標籤的陌生建築。
307廠剛剛燃起的復興之火,似乎要被這兜頭冷水澆滅。
一片沉重的死寂中,只有窗外遠處車間隱約的機器轟鳴,如同一聲聲沉悶的嘆息。
就在這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時刻。
一聲清晰的冷哼,如同淬火的鋼針,突兀地刺破了室內的粘稠空氣。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