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鶯時,又稱桃月。
此時正值暮春,天晴風暖,臨河水道上畫舫喧囂,堤岸旁桃花含笑,柳葉舒眉,恍若江南盛景。
水門橋下,有文人墨客搭乘烏篷船,沿河觀賞;也有踏青女子,攜酒挈食,路經橋頭。
除了這些拈花賞春的閒雅人士,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亦各有歸途,或是為生計奔波,或是為世情操勞。
沿街一戶大門緊閉的宅院裡,有槐樹紮根沃土,奮力抽芽。
院中種下的蕩鈴花種子不知何時已經冒出三寸高的小苗,此花能感知屍氣,凝陰聚煞,是向陰之花。
眼下蕩鈴花雖未開放,但那花苗卻已翠綠成片,每有陰風拂過,便盪漾成波。
石桌前,缺腿的古董椅搖搖晃晃,似是有人在上面小憩;屋簷下,懸掛的獸首頭骨化作風鈴,迎納滿院來煞。
房脊上,有隻通體烏黑,無一絲雜色的玄貓優雅漫步。
它從房脊躍到牆頭,再落入院中。
路經古董椅,玄貓順勢以腚對之,如棍子直立的尾巴一陣抖擻,便滋了椅子一腿的新鮮貓尿。
霍霍完椅子,它繼續沿著院子巡視,中途也不知做了多少記號。
等回到停靠棺材的廂房,玄貓歪頭瞧了眼棺材跟前靜坐的偃偶,嘴角勾起一抹略帶不屑的弧度。
它優雅抬爪,想要越過門檻。
“喵嗚——!”
玄貓腦袋猛地往下栽落,眼前明明是實土的地面,它竟莫名腳底一軟,踩了個空。
好在它反應迅速,僅是剎那,便止住了急墜的身形,並在空中滯留的一瞬,做了個違反常理的二段跳。
等四爪即將落地,剛炸完毛的玄貓,便發現它的腳底再次踩空。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停放棺材的屋子裡便多了一道不停踩空,不停嚎叫,又不停彈跳出坑的黑色身影。
等屋裡動靜停歇時,闖入私宅的野貓也徹底安靜下來。
倒不是死了,而是這隻野貓此時正頭下腳上吊在房樑上,似是鐘擺,來回晃盪。
那貓呲了呲牙,隨後卷腹起身,探出隱藏在皮毛下的鋒銳利爪,將套在自個後腿上的鐵線輕易劃斷,好似那帶著細碎刀片的劇毒鐵絲只是脆弱毛髮一般。
好不容易重新落地,玄貓再沒了玩鬧心思,它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僵直半晌,才敢再次下腳。
來回探摸地皮軟硬,等確定沒有陷阱機關後,它才鬆了口氣。
往後數日,玄貓晝伏夜出,偶爾偷來魚腥,或是抓來耗子,就放在棺材板上進食玩耍。
負責看守棺材的偃偶,似是看不見那整日將棺材板當做貓抓板霍霍的貓一樣,任由它在屋裡頭興風作浪。
等玩累了,那貓便跳上床鋪,蜷縮成一團,發出呼嚕呼嚕的細碎動靜。
時間飛逝,轉眼一個月過去。
水門橋宅院依舊歲月靜好,那一口靜置月餘的棺材除卻多了許多撓痕外,並無其他異樣。
在臨河衙門當值的王陵遠隔三差五都會去一趟井下街打聽徐青訊息。早已回到紙紮鋪的吳家兄弟同樣不知徐青下落,眾人只知仵工鋪的小徐掌櫃考中了秀才,前往外地遊學去了。
至於去多久,何時回來,卻沒有準信。
香燭鋪子的老闆娘有些嘴碎,兀自向眾人講著自己的推論,說是徐哥兒年輕又有能力,這般年紀就考中了秀才,肯定不願意繼續做死人生意,指不定人家已經娶了哪家的大戶小姐,過上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了。
哪還會惦記著眼前的小鋪子。
王陵遠聞言此言,已信了大半,此後他便很少再來井下街詢問徐青下落。
街頭棺材鋪的胡寶松則鬱鬱不樂,總覺得自己的一腔打算,再次落了空。
唯有吳家兄弟依舊不以為然,他們總覺得徐兄弟不是那樣的人!
除了井下街的變化,臨河坊這一個多月裡也發生了不少事。
比如最有名的花樓書凰閣被官府查封整頓,臨河埠口新來的津門幫與牙行大打出手,中間死了不老少人。
還有巡房衙門的捕頭趙中河喜得貴子,他佈置滿月酒當日,給許多相識的人都送去了請柬。
其中也包括他一直都看不順眼的徐青。
也就是徐青沒在,不然指定會把那請柬丟進灶臺裡。
趙中河是誰?沒聽說過!
一個陌生人還想讓他出份子錢?怕不是假酒喝多了。
徐青閉關期間,臨河坊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少,可要論起大的變化,還得看朝堂之上。
這兩個月,本就不安穩的大雍朝,再次變得波濤洶湧起來。
洛京皇城,養心殿裡,隆平皇睜開渾濁的眼睛,看向面前宛如驚弓之鳥的三皇子。
“朕在問你話,你皇兄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
自打聽聞趙佑遇刺厄訊,隆平皇便彷彿又蒼老了幾分,他看著三皇子趙冗,宛如沉睡許久的老龍,再次睜開雙眼。
趙冗匍匐在地,身上冷汗早已浸溼衣衫。
“父皇何出此言?兒臣向來欽佩兄長,除了父皇和兄長,便再無第二人能讓兒臣甘心拜服,兒臣又怎會做出對皇兄不敬之事?”
隆平皇身體前傾,他盯著趙冗觀瞧了會後,忽然將手中茶盞擲於地上!“事到臨頭,還敢假意欺瞞,你莫不是真以為朕已經眼老昏花?”
“兒臣不敢,還請父皇息怒,莫要因此傷了龍體”趙冗身軀顫抖,但依然守口如瓶。
“朕僅有五子,你五弟生有龍相,卻在三歲時意外夭折。還有衍兒,他向來寬厚,卻在十年前被人以巫蠱之術,損傷魂魄,成為痴兒。”
“如今,朕的長子,國之儲君,竟也未能善終!”隆平皇因為動了肝火,忍不住劇烈咳嗽幾聲,旁邊太監想要過來服侍,卻被他伸手製止。
老皇帝面色冷青,雙眼寒煞道:“趙冗!你莫非以為你的所作所為,真能瞞過朕的眼睛不成?”
“父皇冤殺我也!兒臣縱使被千刀萬剮,天火焚身,也不會對手足兄弟有絲毫歹心!”趙冗身體抖如篩糠,可他此時卻愣是抬起頭,直視眼前的老龍。
“父皇若不信,兒臣願意立下誓言,若兒臣做過半件損傷兄弟情義之事,便教兒臣萬箭穿心而死,縱死後也該淪為牲畜,永世不得超生!”
隆平帝沉默許久,最後揮手讓三皇子退下。
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無事發生。
可老皇帝顯然不想讓他這麼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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