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再度沉默。皇太孫的子嗣,他的孫輩,如今在外人眼裡,應該算得上太子遺孤。
他這孫子孫女,倒是平白長了一個輩分。
深吸一口氣,趙佑忽然覺得渾身輕鬆下來。
昔日為了讓長子趙琮安穩承襲皇位,他日夜操勞,如今卻是以這種方式卸下重擔。
蔡士春接過老者遞來的酒壺,為趙佑斟滿一盅。
趙佑看著毒裡面摻了一些酒水的濃稠糊狀物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此時忽然有種幼時體弱,喝各種湯藥時的抗拒感。
如今看這杯中酒,卻是比太醫院的湯藥還要捨得下本。
“這位老先生有些眼熟,不知可是雲照山的天師?”
遞來酒水的老頭漠然道:“難得殿下還記得老朽。”
趙佑捧著酒盅,詫異道:“雲照山乃方外之地,向來不問世俗,只修長生仙道,怎麼時隔多年,卻要插手俗事?”
“殿下,這酒老朽已經用真陽之氣溫熱過,再不喝,就該涼了。”
“唉,罷了。”趙佑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隨後他又連飲三杯。
末了,趙佑迷迷瞪瞪之時,嘟囔道:“此生我遺憾太多,倘若老天有眼,我只求下輩子不要託生在帝王家.”
蔡士春收起酒壺酒盅,看向遠處炊煙裊裊的田舍鄉間。
“有勞天師找處風水好的地界,為太子殿下棲身。”
眉發須白,仙風道骨的老者點了點頭,隨後從袖袋取出羅盤,一邊觀望風水,一邊用另一隻手不停掐算。
津門府城,徐青駕著馬車,一路趕往臨河。
等路過萬壽鄉時,他放緩行速,側目望向遠處鄉間田舍。
他來時曾在這裡駐留半日,為王梁傳授了武道修行法門,還送給他一些大力丸和增強氣血的丹藥。
臨別時,天公攔路,陡降風雨,七八歲的王家小妹特意拿來蓑衣,為他遮風擋雨用。
想起過往,徐青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麼懂事的小姑娘,很難不讓他這個殭屍叔叔喜歡啊。
將馬車驅趕到熟悉的廬舍外,徐青推開柵欄,就瞧見王家小妹正幫著奶奶在院中烙大餅。
泥土摻和麥秸,糊成的灶臺邊,王家小妹蹲在灶臺口,不停把曬乾的黍米杆子往裡塞。
王家奶奶看到徐青,連忙將手往身上拍了拍,接著便熱情的招呼他往裡坐。
徐青擺手制止,說道:“我是來還蓑衣的,你們不用管我,該做什麼,繼續做就是。”
“徐先生要吃餅子嗎,黍米麵烙的餅子,可香了!”
徐青看著正往灶臺裡塞黍米杆的小姑娘,好奇道:“你兄長往哪裡去了?怎不讓他弄來柴火讓你燒,偏偏要用這些不耐燒的東西?”
王家小妹脆生生道:“今日是十日祭,哥哥祭拜爹孃去了。柴火家裡還有很多,只不過奶奶說,烙黍米餅吃,用黍米杆不容易烙糊,還能廢物利用,是兩兩什麼來著?”
“兩全其美?”
“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徐青未等王梁回來,只將一本親筆謄寫的冊子和一袋銀兩壓在蓑衣裡,便打算離開此地。
臨走前他對王家小妹說道:“蓑衣裡有先生留的東西,等你兄長回來後,記得告訴他。”
王家奶奶包了些黍米餅,硬要塞給他。
徐青沒有拒絕,笑著接下。
如今蓑衣已經奉還,他和王家兄妹的緣分差不多也算盡了。
離開廬舍,徐青驅使馬車還未走多遠,就瞧見一個少年正火急火燎的往家趕。
當看到馬車前室坐著的身影時,少年明顯一愣,隨後便欣喜萬分道:“先生何時回來的?”
徐青笑著搖頭:“恰好路過,順便將蓑衣奉還,此後還要去各處遊學。倒是你,這麼著急忙慌的做甚?”
王梁猛地拍了下額頭,說道:“差些誤了大事!先生,我今日去父母雙親墳前祭拜,卻不知哪裡來的怪事,在我家墳頭前不遠,又多了一處新墳.”
“也不知是哪個渾人,不打聲招呼,就立下新墳。”
“眼下我一路打聽,問過好幾戶鄉人,竟也沒人知曉此事,我拿不定主意,便想著回去問問奶奶,看該怎麼處置。”
徐青納罕道:“你爹孃的墳地,是我特意選的風水寶地,照你這麼說,怕不是哪裡來的高人看中了此地”
“我且問你,那墳頭可有碑文?”
王梁想了想,說道:“墳頭確實有座墓碑,可那上面沒有任何字刻。”
“怪事。”
徐青頓覺此事怪異,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趕屍行當裡有這麼一則傳說,說是一些冢中陰鬼有了一定道行後,會自主遷挪墳塋,尋找風水寶地當做自個的修行道場。
這種情形,謂之‘跑墳’。
難不成王家墳地旁,來了個會跑墳的殭屍或是陰鬼?
徐青頓時來了興致,他剛學會請仙立堂口的出馬本事,若是那墳裡有隻陰鬼,說不得就能讓他擁有第一隻悲仙。
當下,徐青不再遲疑,他隻身來到當初為王梁父母看墳地時選的山頭,隨即便操縱偃偶,往不遠處的風水寶地摸去。
快速穿過荒草叢生的崎嶇山路,徐青四肢著地,像是隻猿猴,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墳塋前。
王家夫婦的合葬墓穴依舊如他剛離開時那般,沒有絲毫異樣。
只有墓碑前,多了一些香燭供品。
徐青略過王喬和李氏的墳頭,目光落在相隔不遠的一處新墳上。
那墳塋土層尚新,甚至還有些溼潤,再看墓碑,確實如王梁所說,全然沒有半個刻字。
偃偶不能施展望氣術,徐青一時之間也認不準這是人為,還是鬼怪為之。
若是人為,為何碑上無字?再者,王梁詢問鄉人,總不至於無人知曉。
哪怕運送棺槨墓碑,也得路過鄉道。
怪哉。
徐青繞著墳塋觀瞧幾圈,依舊沒有任何收穫後,他便取出鏟子,控制偃偶開始掘墳。
不管它是人是鬼,先掘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