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瞻點了點頭,遂收回目光,繼續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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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回憶歷歷在目,程心瞻現在當然知道了周輕雲當時眼含淚光,並非是回憶兒時的漂泊生活所致,而是那時已經被餐霞大師送去了峨嵋,是在懷念黃山故鄉而已。
而且那時的自己,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會在海外的魔島上見到周輕雲口中的良善屍修。
只不過,程心瞻還有疑問,他道,
“我聽聞何道友幾十年前就是一位五洗屍仙了,緣何會被火龍島的大長老活捉至此,據我所知,那大長老七洗修為,固然是高,但也不應該活捉才是?”
何仙姑則答,
“彼時我剛渡過六洗丹劫,元氣大傷,金丹受損,神通、法相,俱無法施展。”
回答完後,此女再度重複,
“道友到底是何身份,還望明言。”
程心瞻聞言有些驚喜,竟然是一位六洗高修,還是一位正道陰屍,襲明派初建教,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啊!
他撤去變化之術,恢復原本相貌,手捏三清山印,掌心裡清光顯現,在立起的三指之間結成了一道光符,符上有四個字,是為:
三生萬物。
他點頭行了一禮,口說,
“何道友有禮了,貧道程心瞻,豫章三清山道士,與道友靈山實乃近鄰。”
何仙姑面露驚詫之色,說道,
“道長便是三清仙宗新任的萬法經師?度化整個天鞘山的程道長?”
程心瞻聞言也有一些奇怪,此人竟然還聽過自己。然後他算了一下時間,才想起來自己被封萬法經師都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此人是十幾年前被抓來的,慶州豫章又離得近,還真有可能聽過。
於是他點點頭,說,
“正是貧道。”
確認了身份,程心瞻一揮袖,喚一道風,把何仙姑身上的符紙全部吹落。
何仙姑也收劍入鞘,行了一禮,口稱,
“巫溪山何靈芙,見過經師。謝過經師脫困解厄之恩。”
然後,她又道,
“經師金尊玉貴,怎會屈降於此?”
程心瞻便道,
“此事說來話長。”
不過,程心瞻此刻剛好得閒,便把三尸禍害沿海、四處發丘掘屍之事說了,然後又簡單講解了當今天下的正魔相抗局勢,然後才道,
“魔禍令人堪憂,貧道眼高而手低,有除魔衛道之心,卻無橫掃天下汙濁之本領,便只好潛藏魔穴,尋內破之法,行陰詐之事。”
何靈芙聞言則是一笑,
“道長過謙了,正道大宗收徒仔細,要身家清白,考其譜牒,察其心性,雖累世方成,但門牆之內白璧不落青蠅,家業可傳千古。
“反觀魔教,寬進寬出,來者不追其源,去者不問其蹤,亦或是流於形式,不做細考。雖彈指可聚萬千,驟然成勢,但高樓易起亦易塌。
“所以自古以來,正道除魔,裡應外合永遠是最好用的一招,豈可說是陰詐。”
程心瞻笑著點頭。
“既然在下此刻亦身陷魔窟,便與經師作伴好了,不知除魔之事可有什麼是我能幫得上忙的呢?”
何仙姑又說。
程心瞻便道,
“道友說的不錯,魔教寬進寬出,考察流於形式,所以此刻島內,正道中人並非只有你我兩人。眼下三尸教與海外妖魔打的熱鬧,我們在做的,就是頂替高位,在亂戰中陰殺邪魔,留存善屍,積蓄力量,待時而動。
“另外,還有一件事道友不知情,就在剛剛,我教長輩,通玄玄在已經在三湘崀山立教,建陰屍之宗。從岸上來投魔海的陰屍,應該會少上許多了。”
何靈芙聽著兩眼一亮,
“竟有此等善事?”
程心瞻點頭,並順勢說道,
“等到魔島覆滅,道友可去崀山看看。建陰屍之正宗是古往今來都少見的事,教化陰族亦面臨人手稀缺之困,更是急需像道友這樣的高人。閒雲野鶴固然自在,但同謀大業、共襄盛舉亦是快事,道友可好好考慮考慮。”
何靈芙聞言一笑,
“如此善事,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程心瞻笑著說好,然後領著何靈芙來到另一間洞室——他這洞府是在晉三境後重新換過的,十分寬敞,洞室也多。
“未來一段日子,就委屈道友在此修行。”
說完,他又拿出一個木盒,遞給何靈芙,
“道友,這是陰補之物,可助道友儘快恢復元氣。”
何靈芙不是矯情的人,沒有客氣,收下了,並道,
“經師都降尊紆貴在此,我又何談委屈,而且此地陰氣濃郁,我恢復元氣應該會很快。”
程心瞻點點頭,然後返回了自己的洞室。
重新盤膝坐下後,他把手一招,方才從何靈芙身上吹下來的鎖屍符便飛到他手裡,厚厚的一沓,看著鎖屍符,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以心聲與叔寶聯絡,
“叔寶,你說,火龍島幾個屍宅的東廂中,被抓來封印住的陰屍,是不是可以大概把他們分為兩類,一類是像何靈芙這樣的正道善屍,另一類是不服火龍島管教的陸上魔屍?”
蟲兒想了想,便道,
“還有一種,就是養屍人死後,其陰屍發狂,不願給火龍島做事,不願重新認主,這樣的也會被封印放進陰宅裡,等有緣人降伏。這些陰屍有些是從陸上抓來的,有些是島上弟子的,不好分辨是善屍還是魔屍。”
程心瞻點點頭,然後說,
“那這樣,叔寶先跟我說說,哪些基本可以斷定,是像何靈芙這樣的正道善屍的,只說三境的。”
蟲兒說好,便開始一一羅列。
程心瞻認真聽著、記得,因為他方才突然意識到,以魔道的行事作風,這樣不怕麻煩、花費成本煉製鎖屍符,還要冒著陰屍脫困而引發騷亂的風險,也要把這些高境陰屍封印關押,希冀降伏,那肯定是看上了這些陰屍的實力和潛力。
陰屍修行不易,開竅難,修行難,渡劫更難,三尸要真有大宏願,先建立一個像北邙山那樣的屍國,那高境屍修肯定是捨不得輕易打殺的。
但現在,各個屍宅的守宅人都是自己的人,那隻要提前溝通好,等時機一到,將屍宅中的正道善屍全放出來,那可是一份天大的助力。
三尸想的其實不錯,只要時間一長,真建成了海上鐵桶一般的屍國,到了那時候,估計不少善屍也會歸順的。因為陸上的善屍,說來說去也都是旁門或者散修,沒有宗門的長久教化與歸屬感,是很有可能加入這個陸上下泉一般的陰屍之國的。
三尸定下的領屍之策也沒有什麼問題,領屍必須要堂主首肯,一次一屍,點醒一具才能領下一具。門口有守宅人登記造冊,還有嗅犬追蹤,更重要的,是在護島大陣之內,怎麼也翻不起浪花來。
只不過,三尸怎麼也想不到,還有襲明派和獨角犀金兜這樣的變數吧?
程心瞻一邊以心聲與叔寶溝通著,一邊又把射蜮放了出來。
此獸極為罕見,幾近滅絕,但它的胃囊命藏神通「含沙射影」卻是廣為流傳,甚至成為了一個常常掛在嘴邊的詞。
此獸能吞水入腹,然後能在腹中將水化為沙礫,再吐出來——這是改換五行的能力。
並且不止於此,此獸是一隻毒獸,只要它願意,以胃囊中的毒炁侵染沙礫,吐出來的便是巨毒之物,而且可以像神砂法寶那樣彌散數里。而最叫人感覺不可思議之處——此砂若是落在影子上,照樣能毒人!
只要此獸身在水裡,同境之中幾乎立於不敗之地。而且攻擊手段也可極為隱蔽,是暗中偷襲的好手。
不過大道至公,但凡是天賦異稟之奇獸,要麼是短壽,要麼是難以繁衍後代,古往今來,一向如此。
射蜮也不例外,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族群數量緩緩減小。到如今,陸上已經絕跡,海上也不知還有沒有。
當然,不光是射蜮,在程心瞻手裡,兜蟲也是如此。如果放眼到身邊人,那就更多了,綠螭如此,青虯如此,瞌睡蟲亦是如此。
另外,眾所周知的是,死而復生的陰族,比如行屍,儘管能活出第二世,儘管能重新踏上修行路,能繼承生前神通,甚至修到鬼仙還能覺醒完整的前世記憶。但是,陰屍都是無法繁衍後代的,陰族的唯一來源就是活人死亡。
所以,即便程心瞻現在手上有兜蟲,有射蜮,也無法以此來使這些瀕臨滅絕的奇蟲異獸開枝散葉。
程心瞻感到可惜,但也覺得這是天理應當,無可厚非。
感受到射蜮屍身散發出來的強烈執念,程心瞻便因材施法,佈置起「玄冥宿識」法陣和太乙救苦靈壇,來喚醒陰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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