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風影浮現,一位女子立於破碎星芒之中,身披殘甲,血跡斑斑,氣息如燃盡的燭火。
她望向楚寧,神情如石雕般冷硬,語氣卻極輕:
“我曾發誓,護她到死。”
“可這地方,它問我:‘你若死了,她便真能活下去嗎?’”
她頓了頓,眼神微微顫動。
“我……猶豫了。”
話音未落,她的身形在風中崩解,化為漫天殘光,無聲消散。
——她不是未盡全力,而是,被問題本身撕裂了信念。
緊接著,又一道魂影浮現。
是個年幼的孩子,模樣模糊,眼神卻乾淨得令人心悸。他沒有說話,只是在楚寧面前伸出手,掌心攤著一張模糊到無法辨認的紙條。
但楚寧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不是理解文字,而是“讀懂了意圖”。
那是一種直刺魂底的提問:
“若你沒有過去、沒有名字,沒有任何身份的標籤與使命,你,還會走下去嗎?”
彷彿在問他:你是誰?你之所行,是因揹負,還是因自願?
風停了。
一粒火星自黑暗深處悄然浮起,照亮了楚寧的眼眸。
他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彷彿從時間塵封最久的角落裡刨出:“我會。”
他低聲重複,像是在對什麼許諾:“不是因為記得我是誰。”
“而是——我認得那些,曾被我握住過的手。”
“有人曾靠我活下,有人曾為我而死。”
“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所以我要走完這條路,不管終點是光,還是深淵。”
界中,忽地震盪。
一股古老、悠遠又難辨情緒的氣息,在虛空之中流動開來。
那道聲音沉默了許久,終於再次開口。
它聽不出情緒,卻彷彿帶著一絲壓抑至極的低嘆:
“答非標準。”
“意志合格。”
“准許,界鎖升階。”
下一剎,楚寧胸口的銀灰魂印驟然熾熱,雷光如潮倒湧,魂輪震盪如鼓。整個魂識彷彿被一道來自“界下深處”的無形力量強行撕裂、重組、淬火。
那不是晉升,而像是一種代價被壓入血脈中。
每一道紋路,都像是換來的喘息。
界中沉寂。
那聲音緩緩沉入極深之域,彷彿也在猶豫、在確認、在等待著什麼意志最終落定。
終於,它再次響起。
這一次,聲音更厚重、更緩慢,如遠古星隕壓落魂海。
“承認汝為——混元上師之繼承者。”
“賜一品閣主之魂權,授界鎖之鑰,聽此界之問,應其鎖之答。”
“轟。”
剎那之間,楚寧胸口那枚銀灰魂印崩裂式綻放,不再是“許可權裂紋”的流轉,而是整個魂識結構被一股“更古老的格式”接管。
他的雷魂開始劇烈重組,五行雷核浮現於魂海之中,如五座熔爐,隱隱構出“魂鎖紋陣”的最初圖形。
而界鎖印痕則悄然浮起第三道魂光銘紋,並隱隱映出一枚極其複雜的“閣主銘章”圖案——像是一座宮殿倒懸在無形之頂。
楚寧幾乎站立不穩,口中腥甜一湧,卻沒有倒下。
他知道,這不是提升,是負載。
就在魂識重塑的最後剎那,楚寧心脈深處忽然一震。
不是來自體內,而是某種極遙遠、極熟悉的魂息迴響,自界下最深處一寸寸湧來。
那魂息極弱,彷彿隔著層層湮滅,又像一根殘存的線,在混沌深淵裡倔強地牽著他。
他猛地抬頭,望向那虛空撕裂的深處。
霧氣散開。
一道身影,悄然浮現於風痕之中。
她披著一身襤褸魂袍,長髮束起,腰間懸著一枚半裂的魂守符,符面符紋剝蝕嚴重,卻仍在以極緩的頻率釋放出一圈又一圈的魂域波動,如同困獸般維持著一處區域性“安穩結界”。
——楚雲。
她站在那裡,沒動,眼中倒映出一個他已不認識自己的“弟弟”。
她終於開口,聲音喑啞而低:
“寧……哥兒,是你嗎?”
這一刻,楚寧彷彿失語。
他一步步走上前,腳步極慢,彷彿怕每一步都擾碎眼前這個“奇蹟”。
直到走到她面前,他才真正看到。
她眼神依舊清明,但在她頸後那片微露的肌膚上,卻佈滿了一種蛛網狀灰斑,彷彿被什麼“死界投影”持續灼蝕。
那些灰斑微微閃著冷光,靜靜爬滿她後頸。
那是汙染,不是傷口。
是“彼岸”留給她的代價。
他低頭望去,目光落在她腰間那枚殘裂的魂守符上。
符紋早已剝蝕斑駁,魂光微弱如豆,如今正一點一點從邊緣崩散,彷彿隨時會燃盡最後一縷殘力,連這最後的庇護也即將失效。
這枚符,並不具備抵禦“彼岸投影”的力量。
它的真正作用,是將魂識封入自身,斷絕對外感知與連結,令汙染無法進一步擴散。
代價則是意識被強行壓縮於最深處,如同蟄伏於冰下的火種,只能靠本能維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楚雲靠這枚魂守符活了下來。
不是為了抵抗,而是為了藏。
她不是被保護著熬到今日,而是用這一道符,把自己從整個世界裡“藏”了起來——藏進孤寂與噩夢之中,藏在他遲到的這許多年裡。
“……阿姐。”他的聲音終於響起,卻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意。
楚雲也沒有回答,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像在確認,又像不敢確認。
眼前的他,已不再是那個眉目冷峻、氣血如雷的少年。
他白了頭。
鬢髮如雪,左目灰寂無光,右臂空落,半身纏繞著雷魂灼痕,氣息卻雄渾如海。
“寧哥兒,你……”她終於啟唇,語調破碎,“……怎麼變成這樣了?”
楚寧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他伸出左手,指腹緩緩貼上楚雲腰間那枚幾近熄滅的魂守符,眉心雷印悄然綻出一絲魂息,將其勉力穩定。
“阿姐,你在這裡多久了?”他輕聲問。
楚雲低下頭,一字一頓:“三年……又四月。”
她笑了笑,像是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
“雷叔說‘你一定要撐住,楚寧一定會來救你。’。”
楚寧喉嚨一緊。
“我遲了三年——但終於來了。”
楚雲卻伸手按住了他未說完的話語,目光轉向他臉上的雷痕,指尖劃過他額角的銀白斷印,聲音顫了一下:“……你這幾年,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站在楚寧面前,眼神依舊盯著他,眉宇間藏著一層久壓未散的酸澀與痛。
楚寧低聲笑了一下,聲音輕得像風中殘音。
“你若知道了,只會更不願我來。”
楚雲沒再問什麼,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
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擁抱。
風自界下深處緩緩掠過,沒有雷霆,沒有星光,只有一種極安靜的呼吸聲,如同年少雪夜中柴房的那一角,楚雲抱著發熱昏迷的弟弟,一夜未眠。
此刻,魂鎖於楚寧背後悄然斂息,界鎖銘章微微低伏,彷彿在這場遲來的重逢中,沉默地為他們讓出了一瞬安寧。
楚雲終於鬆開了手,卻沒有立刻退開。
她沒有第一時間問他去了哪裡,也沒有立刻講述自己這些年的煎熬。
她只是盯著他的臉,像是要一寸一寸把眼前這個幾乎陌生的男人,與她記憶中那個衝她笑著說“我會保護你”的少年重迭起來。
“你白了頭……連手也……”
“你不是天生最傲氣的嗎?你怎麼肯讓自己傷成這樣?!”
楚雲聲音一度壓得很低,可到了最後一句,卻幾乎失控地拔高了一些。她用力咬住下唇,像是在拼命控制自己情緒的洪流。
楚寧靜靜聽完,沒有插話。
楚寧看著姐姐眼底浮起的細密水光,那種細碎的憤怒與悲傷交織在一起,如同被風吹得發疼的舊傷。
他只是抬起左手,將斷袖往後一甩,將那條空落的右肩徹底展露出來,神情平靜,卻眼神柔和。
“你還在,就值了。”
“只要你還站在我面前,我再殘一點也沒關係。”
楚雲鼻息一緊,淚終於從眼角滑落。
她沒有迴避,也沒有遮掩,只是輕輕轉過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語氣哽咽:“……寧哥兒,你怎麼還是這樣?”
“小時候你發著高燒,還把那口熱饅頭留給我,說‘我吃不下,阿姐你先來’。”
“現在呢?連命都拿來換。”
她聲音越說越輕,到最後,幾乎低不可聞。
楚寧緩緩走近,低聲道:“走吧,阿姐。這地方不該再留。”
楚雲抬眸看著他,眼中情緒翻湧,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她點了點頭,卻並未立刻邁步。
“你要帶我出去?”
“等等。還有一個人,你必須帶上。”
楚寧微微一愣,轉頭看她。
楚雲眼神定定看著他,語氣比方才更低,卻更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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