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謝明璃沒有立刻回答。
許久,她淡淡道:“不信。但現在,我們別無選擇。”
楚寧微一點頭。
“那我們就等……看他能演到哪一步。”
……
夜幕低垂,暮色如墨,沉沉壓落在武侯府之上,如一層厚重天幕,將天地隔絕成幽深沉寂的兩界。
四人歸來的車輦尚未停穩,武侯府門前便已燈火通明,高燈長炬連綿成列,照亮了通往府內的整條石道,彷彿為某位王者歸來提前肅清夜路。
朱漆大門高聳,赤金門釘在夜色中透著森冷寒光,門前兩列玄甲侍衛靜立如雕,未動分毫。
長槍橫列,寒芒如線,甲冑之上雕刻狴犴紋栩栩如生,在燈火掩映間彷彿躍躍欲出,擇人而噬。
管家秦鶴年領著人將謝驚鴻小心抬入武侯府內的清華院。
途中風起,落葉簌簌,彷彿天地都為他沉默。
封槿緊緊隨在擔架之後,一步不離,腳步急切卻穩如刻意掩飾的慌亂。
謝驚鴻臉色蒼白,唇色泛青,那胸前大片血跡已被浸得發黑。
他那一向驕矜清峻的臉,如今安靜地躺在軟枕上,卻毫無生氣,宛若一尊碎裂的神像。
封槿跪在榻前,雙手顫抖著伸向他,卻在將要碰觸時,又強行止住,彷彿怕自己一點點用力,就再也喚不回他。他咬著牙,低聲喚了句:“驚鴻……你睜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謝驚鴻沒有回應,只有胸膛微弱起伏。
而楚寧則隨謝明璃步入府門,步履沉穩如昔,然而身後雷息未散,隱隱如潮湧般在夜色中迴盪。
那是青雲擂連勝一百二十一場之後尚未平息的戰意殺勢,狂烈而冷峻,如隨時待命的霆兵利刃。
楚寧踏上青石階,足底傳來沉星石的微涼。石階間星輝流轉,如暗夜中的螢火,卻不及他眼底雷光的冷冽。
下一瞬,齊聲如雷,震徹長街:“恭迎雷極刀君回府!”
“恭迎小姐回府!”
聲音如潮,肅穆如朝。
門前黑甲列陣,數十名武侯府親衛齊齊單膝跪地,低首伏身,掌心貼地,整齊劃一,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一刻,風止聲歇。
楚寧邁步而入,雷光未散,腰間長刀微顫,似仍飲未盡的殺意。
走過親衛之間時,無一人敢抬眼與他對視。
他的腳步不急,卻彷彿每一步都踏在眾人心上,沉穩如山,驚心動魄。
謝明璃身披玄衣走在他身旁,眸中波光瀲灩,滿是掩不住的歡欣與敬意。
她曾見他初入武侯府,那時不過是個護送她而來的少年。
而今,他一人一刀,名動青州。
這一身威名,是他一刀一戰殺出來的。
謝明璃的唇角微揚,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她知,這不是所謂榮耀的盡頭,而是楚寧真正的開始。
而此時的楚寧,只是淡淡地看著這一切,彷彿早已習慣眾生伏首,萬雷來朝。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條路,從來都不是為榮耀而走,而是為生,為命,為所守護之人而走。
雷極刀君,歸府。
這一刻,武侯府上下,無人不敬。
一切塵埃落定,府中暫歸平靜。
謝明璃親自將楚寧引至聽松閣。
那是她母親在世時最常待的地方,幽靜、清雅,窗外便是一整片竹林。
春風過處,竹影婆娑,如夢如幻。
此刻,閣中只點了一盞清油燈,光暈微黃,映照著兩人的身影斜斜投在地面上,一動不動。
謝明璃沐浴更衣,褪去了白日裡在端王面前周旋時的鎧甲與鋒芒。
她穿上一襲深青色流紋長衣,輕柔如水,腰間一根絳紫絲帶收得極窄,將她纖細腰肢與盈盈曲線襯得格外玲瓏。
衣料輕薄處若有若無,隨著她行走時微微拂動,裙襬似風中波紋般盪漾而過,步步生蓮。
烏髮高挽,卻不似宮裝的繁複,而是斜簪一支碧玉簪,數縷青絲散落鬢側,襯得她頸項修長,肌膚勝雪。
她於銅鏡前凝神片刻,指尖輕描唇角,將唇色點得淺淺的,彷彿不施脂粉卻自帶風情。
不是刻意妖嬈,也非嫵媚取寵,而是那種藏在骨子裡、因人而動的柔和。
這一刻的謝明璃,卸下了權謀與職責,只是一個心中藏著情意的女子。
她步入聽松閣時,腳步比平日更輕。
閣中竹影斜落,燈光微黃,將她整個人都籠在一層溫柔的光暈裡。
她目光落在楚寧身上,他仍坐在竹塌之上,閉目養神,神色安寧如素畫人物。
謝明璃心頭微動,片刻沉默後,輕聲開口:“楚寧,謝謝你。”
楚寧的睫毛輕顫,像是風吹過池面,微波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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