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可能是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臉,沉著臉,神色陰翳地嘟囔了一句:“爐渣子,裝什麼……”他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大,但或許是兩人的爭執吸引了酒館內其他人的注意,致使原本沸騰熱鬧的環境,稍微靜下來了那麼幾秒。
讓哪怕坐在大廳角落,但關注著兩人的夏南,也隱隱聽到了對方的嘟囔聲,並根據嘴型判斷出了內容。
“嚯,好傢伙,這下真沒完了。”
“爐渣子”,對於艾法拉大陸上的矮人來說,是一種歧視性極強,極為惡劣的蔑稱。
——影射矮人種族是由他們的父神【鍛魂者】莫拉自火山熔爐中鍛造而出。
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極其微弱而隱晦地點了一下對方的主神。
這對於向來以自己的血脈和種族神話為榮的矮人們,幾乎是不可接受的稱呼。
夏南曾親眼見過一個醉鬼在吹牛的時候無意中說出了那三個字,甚至都沒有針對任何人,便被鄰桌喝酒的幾個矮人敲斷腿,扔出了酒館。
果不其然,在“爐渣子”幾個字脫口而出的一瞬間。
原本已經被查普頓勸回到位置上的紅須矮人,神色驟變!
抄起桌子上的酒杯,就朝著那個口無遮攔的高瘦男人,用力扔了過去。
“該死的沙耗子,你怎麼敢!?”
吹鬍子瞪眼,毛髮濃密的粗獷面孔漲得通紅,破口大罵,矮壯身軀如石墩子般撲上前。
“風僕!卡林蛆!”
桌椅碰撞掀翻的聲響、痛呼聲、咒罵聲……吧檯前頓時一片混亂。
夏南稍遠地坐在一旁,舀了一口剛剛被侍者端上桌的奶油蘑菇湯,神情頗為愜意。
酒館嘛,這類事情每天晚上都要出現幾趟,早就習慣了。
只是一邊觀望著兩人扭打的動作,一邊分析回想著矮人對高瘦男人的稱呼。
很多人常說,學習一門語言,最先學會的,除了簡單的問好,就是髒話。
夏南在河谷鎮休息了這麼多天,每天晚上坐在酒館裡聽冒險者們吹牛。
要說知曉了什麼秘辛,那肯定沒有。
反倒是各類醜聞八卦,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學到了不少。
“沙耗子”,指的應該是卡林珊人長期生活在沙漠當中,做生意的時候像老鼠一樣狡猾;“風僕”,則是因為卡林珊地區曾經被風巨靈統治,嘲諷他們的祖先是元素生物的奴僕。
“卡林蛆”他倒是不太瞭解,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什麼典故,還是說只是簡單組合的辱罵類詞彙。
扭打在一起的兩人,一個高瘦,一個矮壯。
前者仗著身高臂長,紅須矮人還沒碰到對方,就先捱了一腳兩巴掌;
後者則身材敦實,肌肉密度大,下盤極穩,更因為蔑稱而氣血上湧,硬頂著卡林珊人的拳打腳踢,將對方抱著撲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勸架。
兩邊湊熱鬧的酒客們自覺以兩人的戰場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鼓鬧起鬨。
“對,照著臉打,乾死這個椰棗嘴巴!”
“都說是石頭肚子了,怎麼還往那裡打,你會不會?”
“哈哈哈,咬起來了,咬起來了。”
更有心思活絡的,在人群中吆喝著開盤下注。
就連方才還一臉和氣的酒館老闆查普頓,也沒有勸阻。
只是雙手叉腰,望著地上倒了一片的桌椅,無奈地站在一旁。
同時在心中琢磨著過會是收兩倍,還是三倍的賠償。
夏南更是看得起勁,不自覺連晚飯都多吃了幾口。
溫度逐漸上升。
其實原本的兩人還算剋制,雖然彼此咒罵著,肉體糾纏,但只是徒手鬥毆,也沒有使用戰技之類的東西。
可隨著旁人起鬨,以及矮人口中一連串侮辱性極強的詞彙。
身材高瘦的卡林珊人,在臉上又狠狠捱了對方勢大力沉的一拳之後,終於徹底上頭。
忽地起身。
唰——
倏然從腰間抽出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彎刀,青一塊紫一塊的面孔之上,神色陰晴不定。
矮人性格爆裂,本就一身火氣,事情發展現在這種地步,自不可能退讓。
“呸!”
朝旁邊的地板上吐了口血痰,右手攥著他那柄沉重的鍛錘。
猛地深呼吸。
身體隨之在剎那間漲大了兩圈,面板表面泛起金屬般的光澤。
而也就在兩人緊張對峙,千鈞一髮之際。
“嘎吱。”
緊閉的房門,被突兀推開。
呼啦——
明明正值天氣炎熱的夏季,酒館內的眾人,卻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瘮人凌冽的寒風,自門外呼嘯湧入。
魁梧健碩,幾乎將整扇門扉堵滿的沉默身影,緩緩走進。
貼著頭皮,微藍泛青的發縷如鋼針般根根立起;立體深邃的五官好似北風刻鑿下的冰雕,深邃眉弓投下的陰影中,是他那雙仿若寒泊淬鍊的幽藍瞳仁。
就像是帶著某種無形的壓迫力,原本喧鬧沸騰的酒館,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只剩下男人脖頸間骨牙項鍊碰撞發出的輕響。
夏南瞬間低頭,猛舀了兩口蘑菇湯,專心致志乾飯。
場地上,原本針鋒相對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武器。
彷彿之前所有的膽色與怒氣,都被刮骨而過的凜冽寒風所吞噬。
一句話也不說,各自扶起地上倒落的桌椅板凳,坐回原位。
好似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查普頓站在吧檯後,臉上擠出營業性的僵硬微笑,小心招呼道:
“歡迎光臨白山雀酒館,客人,吃些什麼?”
氣勢冰寒,野蠻人沉默,沒有回話。
冰藍眼眸微轉,視線在酒館大廳中掃過。
定格在某個角落。
粗壯大腿邁動,狼皮大氅上的霜白絨毛輕輕搖曳。
魁梧身軀在燈光映照中投下的陰影,籠罩在低頭乾飯的黑髮青年身上。
“你,就是夏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