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邦僧陡然僵住了。
李憲,就是墓主李晟之子,就是金輪禪院的營建之人!
德邦僧心裡咯噔一下,瞪著眼睛道,“是李憲題字又如何,李憲是讀書士子,就不能是他們文人雅士一時興起所題麼?”
“文人雅士?還一時興起?”
李步蟾呵呵冷笑,眼睛裡卻是沒有半分笑意,戟指著德邦僧,厲聲罵道,“遊山玩水的題詞,會是“鑿井興詞”麼,你個無父無母之輩,不學無術之徒!”
“豎子,安敢辱我!”
先前進公堂,德邦僧就被李步蟾懟了,不想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度被這個黃口小兒辱罵,他血氣方剛,哪裡還能忍得住?
一時間,德邦僧血氣上湧,面紅耳赤,怒吼一聲便揚拳衝了過去。
李步蟾渾然不懼,昂然衝著德邦,挺著小腦袋迎向沙缽似的拳頭,銳聲叫道,“惡僧,來!”
“惡僧敢爾!”
堂外的劉敦書一時情急,大叫一聲,奮力前衝,險些衝進公堂,門口的皂隸趕緊攔住。
被人一攔,劉敦書猛地想起來時的約定,生生的止住了腳步,憤怒地瞪著德邦僧,目眥欲裂。
就近的皂隸見機得快,趕緊上前抱住德邦僧,要是真讓這個和尚在堂前傷了這個小童,今日的堂審就不好收尾了。
公堂內外同時大譁。
一個八九歲的童子,父母雙亡孤苦伶仃,還有比這更可憐的麼?
人家已經夠可憐了,披麻戴孝被逼上公堂,這都不是欺負孤兒寡母了,這個小童可是連寡母都沒有,巴巴地行了百里路程趕來過堂。
在公堂之上,小童據理力爭,卻還惹來老拳相向,還有天理麼,真當大明的百姓都是死人不成?
原本安然坐在花廳的圓通僧聽到這邊的動靜,也坐不住了,急吼吼地趕了出來,臉上和煦的笑容也蕩然無存,眼睛裡多了一抹陰鷙。
圓通僧端著身份,不想與一個童子對簿公堂,便讓德邦僧出面,沒想到德邦僧竟然這般不堪,身為佛寺知客,竟然連鑿井報父之事都不知道。
隋唐年間,有一位高僧叫慧斌法師,他的父親得享高壽,年近百歲仍在京為官。
法師愧於自己不能承歡老父膝下,遂於汶水之南的要道之上鑿了一口水井,供來往的旅人使用,以此為老父祈福,並在井旁立碑,還作了銘文刊於碑上。
“哀哀父母,載生載育。亦既弄璋,我顧我復。一朝棄予,山州滿目。雲掩重關,風驚大谷。愛敬之道,天倫在茲。殷憂暮齒,見子無期。鑿井通給,託事興詞。百年幾日,對此長悲。”
李憲在金輪禪院山門的題字,就是來源於這句“鑿井通給,託事興詞”,這能是遊山玩水之詞麼?
慧斌法師鑿井為父祈福,李憲建寺為亡父積德,人家說你“無父無母,不學無術”,又哪裡說錯你了?
“啪啪!”
堂上的錢大音猛拍驚堂木,魔音入耳,還在跟皂隸較勁的德邦僧好像被一盆冰水從天靈蓋上倒了下來,血色一下褪了下去。
糟了,中了這頑童的激將法!
德邦僧行兇未成,李步蟾有些惋惜,要是和尚的拳頭碰到自己就好了,他都已經準備好了躺下的姿勢,可惜妙計未成。
錢大音抬頭一望,與外頭的圓通僧對了一個眼神,“告人突發癔症,左右抬下去就醫。”
德邦一愣,聽到堂上問道,“告方可還有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