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子潛兄姓盧名藏,是嶽麓書院的山長,“子潛”是他的表字。
盧藏是弘治初年的進士,與現任的湖廣佈政司左布政使司馬甄同年。
五年前,盧藏從陝西按察使任上致仕,回到長沙任了嶽麓書院的山長,是本地有名的大儒,自然敢於駁馮馴的面子。
馮馴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也是病急亂投醫,他初到長沙,底蘊太薄,江北捂米不售,他找不到多少可以借力之處。
昨日聽幕僚說起,嶽麓書院的山長盧藏,與方伯司馬甄同榜登科,關係莫逆,便有了今日之會。
原想著這盧藏既為長沙大儒,生於斯長於斯,總不忍見長沙府餓殍滿地,不曾想卻是這般模樣。
“長沙府之火,已是燒到眉毛了。”
為了眼前的旱情,馮馴忍著將怒氣吞進腹內,“盧公,長沙為公之桑梓,公若不出,奈長沙蒼生何?”
盧藏呵呵一笑,臉上淡淡的斑記,猶如河底的苔蘚,“不敢當太守謬讚,老夫是何等樣人,哪裡敢用謝東山之語?”
謝東山就是謝安,他曾經隱居在會稽東山,無論朝廷如何徵詔,他就是不肯出山為官,推辭的次數多了,在都城建康便流傳了一句俗語,“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
馮馴拿謝安來比盧藏,盧藏卻絲毫不肯接話,起身揖道,“馮太守,莫要再說了,老夫退居林泉,自號“勿用”,既為“勿用”,也為“無用”,請莫要再為難老夫,老夫承情了!”
馮馴也隨之起身,避開不受,語氣也冷了下來,“盧山長,你是長沙府善化縣人氏,飲這湘水長大,我馮某人可是雲南府昆明縣人氏,飲的可是盤龍河水!”
“是啊!”盧藏似乎聽不出弦外之音,木然應道,“久聞“打虎太守”先天下之憂而憂,今日一見,名下果然無虛!”
“你!”馮馴勃然而起,正欲發怒,一人疾步奔了過來,烈日之下,麵皮跑得通紅,卻是一臉喜色。
這是馮馴的幕友畢構,平日一貫穩重妥帖,難得見他這般心潮澎湃的模樣。
“隆擇,你這是?”
畢構將馮馴叫到一邊,輕聲道,“東翁,你看看這個,安化知縣石安之上的條陳。”
“石安之?他的那個“云云”還在府衙受訓……”
馮馴不經意地展開紙張,開始還有些不耐,突然間臉色一變,眼睛猛地瞪得溜圓,轉頭想了想,再回頭看了一遍,沉重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慢慢的笑意越來越濃,宛如冬日綻開的梅花。
將公文交給畢構收好,馮馴緩步走回亭內。
見到他輕鬆的臉色,盧藏倒是有些不自然了,馮馴笑了笑,“剛才,盧山長將馮某比肩範文正,那是比得差了。其實,該與範文正比肩的,正是盧山長你啊!”
盧藏臉色一變,顯然猜到了馮馴想說什麼,“馮太守,請慎言!”
馮馴哈哈一笑,指著遠處,翠綠深處掩映著重疊的屋宇,還有講學論道計程車子,正是嶽麓書院。
“天下有四大書院,曰睢陽,曰嵩陽,曰嶽麓,曰白鹿,范文正公為睢陽書院之山長,盧公亦為嶽麓書院之山長,足堪比擬也!”
不管盧藏鐵青的麵皮,馮馴自顧自地說道,“不過,範山長家四壁蕭然,日以粥食,當然是不能比盧山長家田連阡陌,佃戶雲集的。”
不再看盧藏的老臉,馮馴甩甩衣袖,“今日叨擾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