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瘞鶴銘》作為大字之祖,書法當然是極高妙的,但不適合這裡。
陶弘景是高道,書法縹緲出塵,這裡卻是嶽麓書院,書院不是為了出世的,而是為了入世的,不是為了求自由的,而是為了立規矩的。
《九成宮醴泉銘》是由名相魏徵撰文,歐陽詢書丹之碑。
文章核心是“居高思墜,持滿戒盈”的諫諍之言,而書法法度森嚴,歷來被視為楷書正宗,譽為“天下第一正書”,懸諸書院,最是契合。
而且,歐陽詢在唐是潭州臨湘縣人氏,如今就是長沙府長沙縣人氏,以鄉人之法書鄉土之聯,李步蟾心思之巧,可見一斑。
眾人讚歎之間,李步蟾的對聯書畢,是四言聯。
“納於大麓;
藏之名山。”
李步蟾揉揉手腕,站在一旁。
這副對聯,上聯出自《尚書·舜典》,“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納麓”的意思,是總攬大政,所謂治國平天下之意。
下聯則是出自太史公《報任少卿書》,“僕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意思是著作等身,藏山中傳授學問。
儒家門徒的最高成就,不是功名利祿,而是所謂“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
此聯上聯立功,下聯立言,寫盡不朽之二,這樣的對聯,無人能有半點異議,能挑出一絲一毫的刺來。
這副對聯,原本是晚清大才子,嶽麓書院監院,寧鄉程頌萬所撰。
好玩的是,他自號十發居士,他這個程十發與後來的海派畫家名字撞衫了。
程頌萬名氣不大,他有一個侄孫,便是國學大師程千帆。
他還有一個孫子,是表演藝術家程之,就是《西遊記》中的金池長老,就是那個“寶貝袈裟……”
臺上津津樂道,盧藏有些做聲不得。
這副對聯自然極好,讓人無話可說的好,討厭的是,還埋了一個“藏”字在裡頭,這李步蟾是什麼意思?
見盧藏有些便秘的表情,李步蟾頓時覺得手腕都不疼了,對旁邊伺候的僕役大叫一聲,“再來!”
他這是寫嗨了,徹底放飛自我了。
待僕役重新鋪好宣紙,李步蟾站在紙上,在這方寸之地,猶如國王,一尺一寸一分一毫,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果說第一幅聯,眾人還有所懷疑,有所審視的話,這第二幅聯,就無人再敢有半點輕視了。
果然,此次更是不凡。
須臾之間,李步蟾便寫下二字,“惟楚”。
這次他的筆法再變,不是《瘞鶴銘》的簡淡玄遠,也不是《九成宮》的劍拔弩張,而是處處藏鋒,線條圓潤,如綿裹鐵,骨力內蘊。
“虞永興!”
“孔子廟堂碑!”
“不得不說,不說聯語如何,這字已經直上廟堂了!”
“這……他小小年紀,從哪裡學來的這般本事?”
“……”
李步蟾這次所取法的,正是唐代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
這副對聯,是要鐫刻在禮門之上的,是代表書院精神核心的,對於書院來說,其它的對聯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