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天色已徹底黑下。
昌平縣百姓閉門不出,只餘解煩衛與密諜司手持火把,馬蹄聲在夯土街道上匆匆而過,喊殺聲、銅哨聲此起彼伏。
福來客棧的掌櫃正往糧倉的反方向跑去,他似乎知道陸氏會往哪裡藏,所以要為陸氏再爭取些時間。
直到他聽見身後的呼嘯聲,知道是玄蛇到了,這才咬破嘴裡的毒囊,回頭對玄蛇唾了一口唾沫:“閹黨!”
說罷,緩緩到地,氣息斷絕。
玄蛇身子攏在黑色大氅裡,緩緩走至掌櫃身邊彎腰俯看:“嘴裡藏了毒的死士?誰家的?奇怪。”
說話間,一騎快馬趕至,飛速稟報:“大人,客棧那邊的同僚遭了毒手,我們埋伏在周圍沒有聽到他們的呼救聲。看痕跡,是從井裡鑽出來的,井底有密室。”
玄蛇神情陰鷙道:“沒有呼救聲……尋道境的行官?那就不是陳跡。難道是廖忠?屍體上的五官還在嗎?”
密諜回稟道:“還在。”
玄蛇陷入疑惑,他低頭盯著掌櫃的屍體久久不語:“也不是廖忠,那是從哪冒出來的尋道境行官?太子的死士把廖忠救走了嗎,不,太子的死士此時絕不會救廖忠,只會殺他。”
他細密推測,卻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猜想,將一個個錯誤的可能排除。
密諜低聲道:“會不會是其他家的死士,與陳跡、廖忠並無關係?”
玄蛇斜睨他一眼:“蠢貨,若無關他藏井裡做什麼,在客棧裡假裝住客不就能矇混過關?他一定有必須藏在井裡的理由……陳跡定然在他身邊!奇怪,昌平縣怎會有尋道境行官接應陳跡,難不成是陳家大房的人馬?追!”
密諜問道:“大人,往哪邊追?”
玄蛇沉默了,事情似乎又回到原點,此時陳跡在尋道境庇護下,已不知蟄伏在何處,還是得將昌平翻個遍才行。
就在此時,他忽然低頭看向地上的掌櫃,又看向掌櫃來時的方向。
玄蛇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指向掌櫃逃跑的相反方向:“那邊有什麼?”
密諜一怔:“大人,是昌平縣糧倉。大人,此處糧倉乃是京倉,專供御前三大營糧草。”
玄蛇冷笑一聲:“京倉?原來如此,他們就在京倉裡,把京倉給我圍了,明日一早進倉捉人。”
密諜遲疑:“大人,京倉極大,咱們人手不夠。”
玄蛇慢慢收斂了笑容,招來心腹低聲道:“去找吳玄戈,讓他即刻調解煩衛兵馬來,若我成為上三位,對吳秀大人也有好處。”
……
……
昌平縣糧倉前。
陳跡隔著木柵欄默默打量:這座糧倉宛如一座軍寨,廒倉之間有塔樓,有弓弩手持弓箭巡視八方,時不時還有步卒十人一隊,巡視而過。
陳跡還是頭一次見守備如此森嚴的糧倉。
陸氏回頭看他一眼,見他好奇便開口解釋道:“昌平縣糧倉乃京倉、太倉,儲糧專供御前三大營糧餉,所以才會守備如此森嚴。這裡有廒倉八百座,駐紮著萬歲軍八百兵馬,每一炷香時間巡視一次,晝夜不歇……這也是閹黨不必搜查此處的原因。”
陸氏一邊走一邊繼續說道:“京倉、水次倉、州縣倉、衛所倉各有各的不同,京倉若是摸熟,最安全;水次倉附近定有漕船,尋常人可花買路錢,借漕幫勢力逃命,但漕幫見錢眼開最易反水,喜宰肥羊;州縣倉不要躲,閹黨有開倉搜查之權;衛所倉在邊鎮也不要躲,十倉九空。”
陳跡聽了片刻,原來躲在守備最嚴密的京倉裡反而最穩妥,可是,京倉裡交織如麻的守備該怎麼躲?
而且,他心中忽然升起疑惑:這位不知來歷的蒙面女人,似乎在……教他?
蘇舟伏在糧倉外的草叢裡,對身旁的陸氏問道:“廒倉不是都貼了封條嗎,我們進去了能躲哪裡?”
可陸氏彷彿沒聽見一般,根本沒有理會她。
蘇舟低低罵了一聲:“死婆娘!”
下一刻,陸氏等一隊守軍經過後,立刻翻過一丈高的柵欄進入京倉。她回頭見陳跡跟上,頭也不回的往前潛行,根本不管蘇舟死活。
還在木柵欄外的蘇舟罵罵咧咧,趕忙翻過高高的木柵欄,悄然跟上。三人當中沒有俗手,皆落地輕盈、腳步無聲。
陸氏在一座座廒倉之間穿梭。
所謂廒倉,便是一座座高脊磚房,灰瓦,青磚,無窗,門上貼著封條。
一間為房,五間為廒。
陸氏忽然在一座廒倉旁停下腳步,靜靜等待著什麼。
下一刻,守軍巡視的腳步聲在幾丈外響起,陳跡看不到守軍的身影,只聽見有一隊守軍在廒倉的另一邊與他們“擦身而過”。
直到腳步聲走遠,陸氏才又動身。
陸氏走走停停,他們這一路上竟連一次守軍都沒有看見過。他們似乎在守軍巡視的“縫隙”裡,精準的穿插而過。
閒庭信步。陳跡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四個字。
此時,陸氏來到一座廒倉旁,卻見廒倉倉門上竟沒貼封條。
陸氏推門而入:“這裡是‘氣死鼠’倉,周圍磚牆開了孔,專門捉老鼠用。守軍平時不往這走,倉夫每七日巡查一次,上一次巡查是三天前,我們還可以在這裡躲四天。”
陳跡走進“氣死鼠”倉,只見倉內埋著幾口敞開的大甕,甕裡撒著糧食,老鼠為了覓食掉進甕中便再也無法出來。
蘇舟在她身後小聲嘀咕道:“怎麼像回自己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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