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356章 汴梁四夢

寧朝教坊司分南北。

北教坊司在京城,南教坊司在金陵。北教坊司留了一座丹陛大樂堂,養著些優伶唱戲奏曲,算是留了些體面;南教坊司則已徹底淪為官家妓院。

北教坊司又分北院和南院。北院是丹陛大樂堂,乃禮樂之庭;南院是錦帳迴廊,乃風月之所。

陳跡孤身一人走進北院,門廊前教坊司小吏客客氣氣道:“敢問這位大人是何官職?”

陳跡隨口回答道:“羽林軍百戶。”

小吏拱手道:“大人,咱教坊司有規矩,得是從五品以上穿紅袍的文官才能進呢。”

陳跡從袖子裡拿出齊斟悟的請柬遞給小吏。

小吏解開流蘇,只展開看了一眼便趕忙躬下身子:“原來是齊大人的客人,您請。”

他將請柬遞還給陳跡,陳跡卻沒再接,徑直朝教坊司裡走去。

陳跡慢慢穿過幽暗的門廊,眼前豁然開朗。紅氈鋪好的路面向裡延伸,屋內燭火高懸,燈火輝煌。

漢白玉的臺基上擺著編鐘與磬架,金銅孔雀紋磬後,正有樂工穿著緋色盤領袍演奏太平歌曲,莊重典雅。

舞臺下,一張張八仙桌上擺著瓜果蜜餞,周圍坐滿了身披綾羅綢緞的官貴男女。

所謂風月,盛世燈影。

陳跡也不認識教坊司裡的賓客,只能默默地貼著丹陛大樂堂的邊緣走。他像是這盛世裡的旁觀者,安靜的穿過浮華與燈影。

他目光掃過人群,尋找著黃闕的身影。

就在此時。

“陳跡賢弟!”虎丘詩社的沈野揮手高喊。

這一嗓子,使原本人聲鼎沸的丹陛大樂堂驟然安靜下來,臺上的教坊司的樂師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所有人目光朝邊緣轉來,定定的看著陳跡。

十八九歲的少年,沒穿錦繡華服,頭髮也只拿著一支木簪子束在頭頂。

身姿瘦削,面容只能算是清秀,遠遠比不得陳嶼與李玄那般丰神俊朗,像一柄粗糲的刀。

“他就是李長歌?”

“什麼李長歌,人家叫陳跡,是府右街陳家的。”

“就是他辯倒了佛子無齋?看著也不像啊。”

“胡說八道,能不能辯倒佛子,與穿著打扮有甚關係?”

陳跡微笑著與沈野招了招手,朝對方走去:“沈兄。”

當他從紅氈地毯上走過時,過道旁時不時便會有人起身拱手:“陳家公子,在下汝南袁氏,袁立餘。”

“在下弘農楊氏,楊玉展。”

一路走來,數不清的人離開座位,來到紅毯前爭相與陳跡結識。陳跡一一回禮,應接不暇。

最靠近白玉臺的桌子旁,齊昭寧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人群中的陳跡,對身旁齊昭雲說道:“姐,今晚恐怕好多人都不是來看汴梁四夢的,而是來看他。”

齊昭雲瞥了齊昭寧一眼:“這只是你的臆想罷了,今晚賓客大半是為了王家女而來。王家被抄家滅族,今日王家兩位及笄之年的女子被髮來教坊司,有人放出風聲,六萬貫便可買其一,所以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這兩家新貴都來了。”

齊昭寧嘀咕道:“驟貴之家,鮮克由禮。都怪那個張拙,當了吏部左侍郎,什麼人的銀子都敢收,什麼官都敢賣,使這些俗物登堂入室!”

齊昭雲心有慼慼焉:“是呢,來教坊司買王家女與落井下石有甚區別,罪是王大人犯的,即便子女有罪,也不至於放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賣。若齊家有一天倒了,你我豈不是也要被放在這白玉臺上?”

齊昭寧渾不在意:“放心,咱齊家倒不了……真珠,再去沏一壺茶來,桌上的茶都涼了,待會陳跡來,咱別失了禮數。”

兩位齊家女身旁候立著的齊真珠依舊蒙著面紗,聽聞齊昭寧使喚當即輕聲應和,轉身去找教坊司小吏要茶水。

待齊真珠離去,齊昭雲轉頭看向齊昭寧:“你不是說,上次他不告而別極為魯莽,打算一個月不理會他?”

齊昭寧梗著脖子辯解道:“這次是兄長給他送去請柬,結果兄長又被公務纏身來不了,你我在此代表的是兄長,不能失禮。”

齊昭雲笑了笑不再奚落,轉頭在人群中尋找黃闕的身影。

就在此時,陳跡擺脫人群往前排走來。齊昭寧下意識撫了撫衣裳的褶皺,挺直了腰背,讓脖頸看起來更修長纖細些。

她故作不經意的看向旁處,餘光卻飄向陳跡。

陳跡目光掃來時,她趕忙將目光徹底挪開。

齊昭寧察覺到陳跡正在走來,越來越近。

下一刻,陳跡輕聲問道:“勞煩問一聲,此處有人坐嗎?”

齊昭雲溫婉道:“回陳家公子,沒有。”

“多謝,”陳跡搬起椅子朝沈野、黃闕那邊走去,擠在本已滿座的八仙桌旁。這丹陛大樂堂裡,八仙桌旁一般只坐三人,背對著白玉臺的位置是不留座位的,因為沒法看戲。

可陳跡偏偏背對著白玉臺坐下,笑著與沈野、黃闕行禮。

齊昭寧怔在原地。

齊昭雲憂慮的看她一眼:“興許陳家公子是情怯之人,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我們這邊,我去問問他,要不要與我換個位置。”

齊昭寧沒回答。

齊昭雲緩緩起身,拎起裙裾踏過紅毯來到陳跡身側:“陳家公子,你我換個位置可好?”

陳跡客氣回答:“齊二小姐,我坐這裡就挺好。”

說話間,齊真珠拎著一壺茶回來,為齊昭寧倒茶。

齊昭寧忽然勃然大怒:“怎的去了這麼久?茶都又涼了,再去換!”

齊真珠手足無措,不知發生了什麼。

齊昭寧回頭剜了她一眼:“愣著做什麼!”

齊昭雲見有人看過來,趕忙回到桌旁,凝聲道:“昭寧,不要在此處任性,讓人看了笑話!”

齊昭寧將手帕摔在桌上,起身離去:“你們看吧這汴梁四夢我看三遍了,已經看膩了!那李長歌也不過是庶子而已,憑什麼登堂入室,寫這故事的人一點腦子都沒有,他和郡主永遠也成不了!”

齊昭雲慢條斯理道:“那你走吧,我還想再看一遍。”

齊昭寧走出幾步後,回頭看向齊真珠:“你留在此處做甚?跟我回家!”

齊真珠低聲應道:“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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