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時,天未亮。
陳跡走出陳府側門時,司曹癸正擦拭馬車。
聽聞開門聲,司曹癸頭也不回道:“你若再將莫名其妙的東西塞給我,我便拔掉你一顆牙。”
可陳跡置若罔聞,照舊將一包棕葉塞進司曹癸懷裡:“小滿做的驢肉火燒。”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鑽進車裡。
司曹癸低頭看著棕葉包,剛要再次丟在地上。
陳跡卻從車廂裡探出頭來:“司曹大人,我沒有收買你的意思,我也知道這東西收買不了你,但人總要吃飯,吃了飯才有力氣做事。放心,我會想辦法爭到過繼的機會,為了景朝。”
他重新回到車廂裡,放下車簾。
司曹癸看著晃動的車簾,剛要再說什麼,卻聽陳跡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今日休沐,不去都督府了,去梅花渡。黃闕拿走鹽引一定會立刻前往長蘆鹽場驗證真假,他一定會選最近的漢沽鹽場,若騎快馬,今日傍晚便該回來了。”
司曹癸問道:“你昨日讓我將黃闕之事告訴鹽號,他們恐怕會來誤你的正事。”
陳跡隨口說道:“司曹大人,黃闕今日不是正事,他們才是我今天的正事。”
司曹癸沉默片刻,將棕葉塞進懷裡。
……
……
梅花渡後門所在之處,名為柏樹衚衕,較為僻靜。
此時的柏樹衚衕外,幾位中年鹽商等在衚衕口。外號老傅的鹽商縮著手等在一旁,時不時偷偷打量身旁的陳二銅。
黃闕從遠處趕來。
老傅回頭看去,焦急問道:“支到鹽了嗎?”
黃闕面帶風霜,喘著粗氣:“支到了,我親自騎馬走了一趟長蘆鹽場,原本還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沒想到那鹽場的鹽吏看到鹽引之後客氣得很,我就沒見過這麼和氣的鹽吏。”
眾人鬆了口氣:“支到就好,支到就好。”
有人喜笑顏開的盤算著:“有了這批鹽引,只要能順利支到鹽,我們摻上自傢俬鹽,轉手便能賺到六兩銀子的利……”
黃闕面色一沉:“曹老六,這也是能在外面說的?你若嘴上沒個把門的,以後便別摻和我們的生意了。”
曹老六眼睛一瞪:“黃家小子教訓誰呢,我平日裡是敬你爹才對你三分客氣,按輩分你得管我喊聲伯伯,可不要蹬鼻子上臉。”
黃闕平靜道:“你不如問問其他人,看看大家願不願和你般張狂之人往來?你想死,可別連累其他人。”
曹老六環顧一週,卻見其他鹽商都轉過頭去。
他趕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賠笑道:“是伯伯不對。”
可黃闕眉目沉靜的凝視著曹老六,一言不發。
曹老六僵持片刻,咬了咬牙再扇自己一耳光:“是小人不對。”
黃闕從他身邊走過語氣肅然:“你我做的是掉腦袋的買賣,不想死就把嘴巴閉嚴些。”
說到此處,他忽然看見老傅身旁的陳二銅,凝聲問道:“這是誰?我沒叮囑過不要帶生面孔來嗎?”
老傅趕忙解釋道:“我這把年紀有些幹不動了,這是家中子侄,帶他來見見世面。”
黃闕直視著老傅:“你為他作保?”
老傅咬咬牙:“我作保。”
此時,陳跡的馬車駛來。
他掀開車簾笑著說道:“黃兄回來了?想必是一刻都沒停啊。”
黃闕深深吸了口氣,拱手道:“賢弟,我去鹽場確實支到了鹽,現在可以談談生意了。”
陳跡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這都是黃兄喚來的鹽商?”
黃闕點頭:“正是。”
陳跡目光掃來時,陳二銅身子往後縮了縮,按理說陳跡沒見過他,車伕也不會出賣他,但還是止不住的有些心虛。
陳跡展顏笑道:“那便有請吧。”
他跳下馬車,領著眾人往梅花渡深處走去。
來到梅蕊樓前,門前值守的漢子推開大門。
當大門開啟的剎那,黃闕與鹽商們一怔,只見原本的酒桌與紅毯都被撤走,屋頂垂下的紗幔也被統統扯掉。
暖煙香帳盡數不見。
寬闊的罩樓正堂裡,只餘下一張張長桌,坐著一位位賬房先生,噼裡啪啦的撥打著算盤,震耳欲聾。
在賬房先生背後的那面牆上,掛著一隻只竹牌,竹牌上貼著紅紙。
梅蕊樓門檻外,黃闕怔怔看著裡面的忙碌景象,有些不敢踏進門去:“賢弟,這是……”
他心生警惕,原本還覺得自己佔了個大便宜,如今聽著耳邊的算盤聲,總覺得自己遭了算計。
可他左思右想,又想不到陳跡能在哪裡算計自己。鹽引的價格很低,二兩一張,而且還能優先支鹽,這筆生意怎麼都不會虧。
陳跡笑著問道:“可是什麼?”
曹老六在黃闕身邊低聲道:“夜長夢多,你我這次帶來的銀錢少,虧也虧不到哪裡去。”
黃闕按下心中驚疑,當即對陳跡拱手道:“賢弟,今日我等為鹽引而來,既然已驗明鹽引,那便閒話少說,談談生意吧。”
他回頭看向身後,與幾名鹽商交換眼神。
幾名鹽商從手腕上摘下佛門通寶遞給黃闕,黃闕開口說道:“賢弟,這裡是六千兩銀子,我等要買走三千引。”
陳跡搖搖頭:“黃兄,不行。”
黃闕皺起眉頭:“賢弟莫不是要坐地起價?我們先前可說好了……”
陳跡安撫道:“我不是要坐地起價,而是不想零散著賣了。你看我從張家請來這九位賬房先生,光是盤我陳家鹽號的帳都要好幾天,鹽號裡還有好些個蛀蟲往鹽號裡摻私鹽賣,我還急著把他們都抓出來,實在懶得在其他事情上勞心耗力。”
此話一出,陳二銅身子又縮了縮。
黃闕凝聲問道:“賢弟打算怎麼賣?”
陳跡思索片刻:“我打算找位闊綽的買家,能一口氣買走三十萬引,這樣大家誰也不必麻煩。黃兄,這批鹽引你最多能吃下多少?”
黃闕遲疑道:“若賢弟能再等我兩個月,我可以吃下一萬引……你也知道,我是進京趕考的舉人,身上怎會帶那麼多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