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醫館正堂裡,姚老頭慢悠悠的寫著藥方,再遞給陳跡抓藥。
陳跡稱藥時動作緩慢且安靜,眼睛直勾勾盯著銅秤的刻度,都快看成鬥雞眼了,也絕不往其他地方多看一眼,生怕靖王的怒意波及到自己。
白鯉低著腦袋站在世子身邊,一個勁的偷偷用腳尖踹世子,讓他趕緊認錯。
然而靖王不再看世子,只是看向陳跡:“先別稱藥了,難得遇見你這種棋道偏才,過來再對弈幾局。”
“哦……”陳跡低眉順眼的來到櫃檯旁,將一枚枚棋子撿進棋簍裡。
靖王笑了笑:“這次便不讓你兩子了,讓兩子可贏不了你。”
白鯉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自己父親跟小輩下棋時主動說不讓子?這倒是稀罕事。
她一步步挪去偷看兩人下棋,可才剛挪兩步,靖王斜眼掃她,她便又老老實實退了回去,只能偷偷踮著腳瞄過去。
陳跡棋力遠不如靖王,不過仗著靖王沒見過如此偏執的治孤之術,一次次絕地反擊。
靖王讚歎道:“明明是個很聰明的人,為何不走棋術正道,偏偏只愛這一種劍走偏鋒的棋法?豈不是將自己的棋藝侷限了嗎。”
陳跡平靜落下一子:“貪不得勝。”
靖王怔了一下,所謂貪不得勝也是棋術要訣之一。
陳跡的意思是,自己性格便是如此、也只擅長治孤吞龍這一道,如果非要學別人掌控大局、步步為營,反而沒法贏了。
靖王拈著棋子感慨:“你這般性格可做不成棋手,若是隻能做棋子,甘心嗎?”
陳跡不解,這該是一位王爺問醫館學徒的話嗎?醫館學徒不過是芸芸眾生,生如野草,摸不得青天。
這樣的身份,談何棋手與棋子?他思索片刻,疑惑反問道:“必須活在這棋盤裡嗎?”
靖王爽朗一笑:“也可以活在棋盤外,那便是另一種活法了。”
跪在地上的世子悄悄抬頭,與白鯉相視一眼,兩人都發現自己老爹與陳跡下棋後,心情竟漸漸好了一些……
世子給白鯉使了個眼色,白鯉心領神會,趕忙端走靖王已經空了的茶杯,又續了一杯茶水。
此時,靖王一邊與陳跡下棋,一邊還能分心跟姚老頭聊天:“姚太醫,白鯉和朱云溪最近闖禍了沒有?”
世子與白鯉頓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看向姚老頭。
姚老頭站在藥櫃前,背對著紅木櫃臺,一邊抓藥一邊寡淡道:“大禍倒是沒有闖,就是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耍。每日亥時出門,咱也不知道這麼晚的時間,洛城還有哪裡可以玩耍。”
靖王情緒穩定道:“自然是去白衣巷、紅衣巷了。”
世子與白鯉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靖王慢條斯理道:“先前朱云溪的月銀已經減了,沒錢去這些地方,想來是白鯉給他掏了荷包。從這個月起,白鯉的月銀也減。”
世子頓時一慌,完啦!
白鯉低聲道:“父親,我以後不給我哥錢了,您能不能別減我月銀啊。”
靖王不答,只是拾起棋子,又要與陳跡再來一局。
他抬頭看向陳跡:“云溪與白鯉去白衣巷和紅衣巷,有你一份嗎?”
陳跡認真道:“回稟王爺,草民努力鑽研醫術與課業,哪有時間去那種地方。”
世子:啊?
白鯉:啊?
靖王看了世子與白鯉一眼:“你倆倒是應該多和陳跡學學。”
世子突然說道:“這小子是跟我們一起去的!”
陳跡:“……”
誰都別活!
靖王樂呵呵看向陳跡:“你也去了?”
陳跡:“……”
靖王將棋子收入棋簍中,笑著問道:“所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是你寫的?云溪什麼本事我很清楚,他寫不出來那些東西。”
陳跡詫異了,原來靖王什麼都知道,對方不僅知道世子等人去了白衣巷、紅衣巷,還知道世子用在繡樓裡的每首詩。
是了,一位實權藩王,怎麼可能對洛城一無所知呢。
世子更詫異了,怎麼自己去白衣巷就得跪在這,陳跡去白衣巷卻能被好言好語對待?!不公啊!棋局繼續。
靖王連續三局輸給陳跡刁鑽的治孤之術,面上卻沒有一絲不甘或怒意,反而眼中又多了幾分探尋和興致。
就這麼一局局下著棋,陳跡越下越吃力,直到靖王堵死了他所有劍走偏鋒的路子,讓他再也沒法治孤吞龍。
輸了。
陳跡只是一個洛城市的圍棋二等獎,放眼整個圍棋界並不算什麼,輸是早晚的事,但他沒想到自己輸得這麼快。
靖王笑著看向陳跡問道:“少年郎,我的棋藝如何?”
陳跡深吸一口氣:“厲害。”
“若讓你用一個詞評價,如何?”
陳跡想了想:“耐心。”
靖王真的很有耐心,對方步步為營,可以為了大局籌謀數十步。佈局之時,彷彿求勝之心是多餘的,是雜念。可再仔細看時,卻發現對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