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麼多條件加在一起,卻只換來了乾脆利落的四個字。一拳鎮殺!
酒池中爆發嘶啞的笑聲。
男人用力拍打著卵石,笑到連淚花都飛了出來。
葉嵐用力咬住嘴唇,那個曾經以一己之力拯救南洲的青年,如今已是凌駕在諸多金仙菩薩之上的存在,隱隱有了傳聞中那些巨擘的架勢了。
待到笑聲漸漸消散。
人皇心滿意足的揉了揉眼眶,誇張的神情也恢復了平靜。
故事聽完了。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肆意的釋放過情緒了。
“是不是還缺了點什麼?”男人收回目光。
“后土皇地祇出手虐殺幾位大自在菩薩,被現世佛祖為首的三位真佛所挾持,一路押回了北洲……”顧離身為神朝將軍,自然知道這偌大的朝廷,當初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那位唯一站在人間的神仙,如今終於是受了兩教的排擠。
其實無需顧離多言,早在察覺到林書涯止步庭院外時,人皇就已經大概猜出了什麼,故而他先前才會如此沉醉的聆聽這個故事。
畢竟這份酣暢淋漓中,若是摻了別的東西,那就有些變味了。
男人神情未變,只是輕點下頜。
他早在顧離上次帶回訊息時,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
那兩位教主,終究還是提前有了警覺。
當然,這事不怨沈儀,這年輕人已經做得足夠的好,好到了連人皇都自愧不如的程度。
要怨就怨蒼天太高,而留給自己等人攀登的時間又太短。
不錯,哪怕人皇早有猜測,而且不惜犧牲自己本就不多的壽命,欲要加速融合這一池的皇氣,但還是太倉促了。
既然兩教已經警覺,那就不會再給自己留任何轉圜的餘地。
棋差一招啊。
男人裂開嘴,露出那豁牙,笑容中攜著幾分無奈,又帶著些許看開了的坦然。
世間安得兩全法。
要慢慢來,就得犧牲足夠的性命,若是不願犧牲,自然就要付出別的代價。
人皇閉上眼,感知到了庭院外轉身欲要離去的林書涯。
他知道此人所求的是什麼。
無非還是先前的事情,想讓自己拿著這神朝自古以來的積蓄,去做那首個從人間超脫的帝王。
至於這紅塵,就讓仙佛慢慢去蠶食,總比什麼都不剩要好。
“他們說,這是蒼天垂青?”
“你們怎麼看。”男人稍稍仰起脖頸,唇角多了一絲譏諷。
“蒼天無為,乃是沈大人之功績。”顧離毫不猶豫的否認,世間哪有白來的大好局勢,只是有人在默默努力罷了。
“不錯。”
人皇臉上再次有了笑容,眼中多出一抹兇狠。
狗屁的蒼天。
這是他的鎮南將軍,捨棄了大好道途,扔掉了仙帝之位,冒著生死兇險才為神朝爭取來的勝機。
這世間沒有一人,有資格用他搏回來的勝機,去換取別的好處。
既然那小子能捨了仙帝之位,那自己同樣也能捨了所謂的超脫。
既然時間來不及,那就交給下一個人去做,若要俯首稱臣,當初又何必抬頭看天?此劫,只為勝!
“出去吧,你在外面等我。”
人皇擺了擺手,後面半句話則是對著葉嵐說的。
“……”
葉嵐看了眼顧離,發現對方同樣滿臉疑惑。
兩女退出了酒池外。
“我去盯著林書涯。”顧離雙眸微眯,她看出了不對勁,卻不知道人陛下為何不理睬。
別的原因也就罷了,若是因為陛下身子出了問題,已經無力解決那位仙部之首,那掌控著世間皇氣的林書涯,好像還真的沒人能治住他了。
“我……”
原地只剩下了葉嵐,她攥了攥掌心。
按照人皇先前的意思,明顯是打算讓自己來制衡林書涯的,但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根本來不及。
她現在唯一疑惑的,就是那個男人現在打算怎麼辦。
讓葉嵐沒想到的是,這一站,便是到了深夜。
“進來吧。”
酒池內傳出一道慵懶的聲音。
葉嵐遲疑了瞬間,邁步走了回去,然後瞳孔微微一縮。
男人依舊泡在水池裡,雙肘撐著卵石,背對著自己,似乎與先前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整個人都變了模樣。
那花白的髮絲居然重新變得黝黑起來,身子雖還是老朽模樣,但精氣神明顯變好了許多。
返老還童?!
“別傻愣著了。”人皇沒有回頭,只是隨意扯了一把頭髮編織成繩子,將一枚晶瑩剔透的血玉認認真真的串了上去。
他將血玉拋給葉嵐,淡淡道:“我知道你有法子聯絡到他,把這玩意兒給他吧,就算是我一直欠他的賞賜了。”
人皇並沒有解釋這是何物,他甚至都沒興趣再多說兩句。
“……”
葉嵐看著手心裡略帶溼意的血玉,有些茫然,她雖修為低下,但好歹也是神虛山正統仙門出身的修士。
此物沒有任何劫力波動,壓根算不上是一件法器。
但她知道事情緊急,故而也沒有多問,只是抬頭道:“陛下有沒有什麼交代,需要我一併傳給他的?”
此言一出,酒池內突然陷入寂靜。
男人身軀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閉上眼眸,沉思了許久。
待他再開口時,不知是不是錯覺,葉嵐居然在一位紅塵共主的嗓音裡,聽出了幾分獨屬於老人的怯懦和無助。
“朕這一生,只信過兩人。”
“第一個人,被朕從小養大,常伴身邊,可到現在,他連見朕一面都不敢。”
說到這裡,男人裂開嘴角,自嘲道:“更荒謬的是,他的擔憂並非虛假,只要他敢踏進這庭院一步,朕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宰了他。”
“嘶。”葉嵐臉色微變,她當然知道男人指的是誰。
“至於我信的第二人,我和他只見過一面。”男人頓了頓,突然煩躁的拍打酒池,掀起陣陣水花:“老子明明知道有問題,卻莫名心軟了一下,終究還是被他坑慘了!”
“但……”
男人深吸一口氣,釋然道:“我被坑的心服口服,因為我想要的東西,他也想要,而他想要的,卻是我想要又不敢要的。”
這句話有些拗口,葉嵐也聽不太明白,她只能全都記下心裡,留給沈儀去體會。
“雖然說這東西是我給他的賞賜,按理來說,既然是賞賜,就該隨便他怎麼用……”
人皇緩緩回過頭來,像是一尊硬撐著的帝王,他咬咬牙,又舔了舔嘴唇,努力抑制著嗓音的顫抖。
不論他是人皇,還是六御帝君,都是世間的主宰。
主宰就該是說一不二的,他們的話語被旁人稱作法旨。
但此時此刻的男人,分明容光煥發,卻更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嗓音裡帶了幾分懇求的味道:“能不能……不要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