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
祝高陽笑,他握著少年肩膀的手有些用力,臉色也並不大好。
剛剛一霎之間他們從重圍之中殺人脫出,這位劍脈大師兄其實同時和四位青風使完成了交手——他先盪開潏水使竭盡全力的殺劍,然後以玉虎牽絲完成了【龍光射鬥】這樣等級的劍術、將滈水使梟首,最後把裴液接在身後,一劍橫亙,封住了渭、灃兩名謁闕山海傾倒一樣的攻招。
那一刻裴液絕對是心肺攥緊,因為他再清楚不過自己身後兩人所擎的磅礴力量,這裡不是大明宮,兩人那一槍一劍足以將這艘大船斬為三截。
但祝高陽把他往後撥了一下,然後空中就如張開了一張大屏,男子一劍像是分隔開了兩個世界,另一個世界的驚濤駭浪全撞碎在那虛無的屏障上,被盡數濾去,吹過來的只有呼嘯的風。
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即刻啟動“浮塵無拘”。
即便是祝高陽這樣頂尖的玄門,也無法在半息之內連續完成這樣的調動與爆發,剛剛在方圓百丈內玄氣的爭奪中,他是一人與四人角力,而且幾乎將其消耗一空了。
但裴液這時被拎在手上,還在耳邊頗不知好歹地大喊:“你趕緊用那招飛走啊!再不快點兒要死了!”
“我有翅膀嗎,想飛就飛!”祝高陽惱,“調動玄氣不要時間嗎,施術不要時間嗎,而且你瞧沒瞧見我現在很虛弱?這種狀態誰能即刻運使遁法?”
裴液理直氣壯:“明姑娘就行啊!”
“明——”祝高陽本想罵“放屁”,但轉念想到《雲闕主遊天卷》裡好像真有這麼一招,一時把話噎在嗓子裡。
“她手一劃就行了,不要調動玄氣的時間,也不要施術的時間,”裴液繼續道,“而且也不會像你這個一樣從天上掉下來。”
“那她有我飛得遠嗎?”
“你倒是飛啊!”
祝高陽確實沒有機會飛了,你不能要求他這時候忽然領悟《雲闕主》,這時候別說施術,只要稍停一瞬,身後三位謁闕的攻勢就會即刻臨身。
實際上停下來接戰就是過分危險的行為,親歷之後裴液已有感觸,他懷疑他們兩個根本不是沒辦法繼續跑,只是男子那股睥睨生死的烈氣難以抑制了,就像薪蒼山中他都沒剩幾口氣了,也要回身殺敵人一番一樣。
追著祝某殺,你有幾條命?
裴液嘆息一聲:“我看你才是張翼德。”
祝高陽莫名其妙:“這是什麼話?”
裴液再嘆:“真是舊病復發也!”
祝高陽不再理會手中少年的言語了,反正他這時除了能動動嘴也沒什麼作用,男子猛一偏頭,神情凝重——他並沒有變慢,但右側渭水使還是追上來了。
祝高陽是不打算再交手的,從戰略上講,他們此行是為了毀去饗宴之舉,以逼出蜃城之主,做的是斥候的差事,為的是將敵人力量逼上明面。
而從執行上講,這種短兵相接也是九死一生,現在他們一傷一弱才是獵物。
正是倚仗這門天下獨一份的山河遨遊之神術,祝高陽才能成為這敵人腹心中看得見、卻夠不到的探子。
你不能指望探子,而且是一個勞累了幾月、已經暴露的探子去全殲敵軍。
渭水使有雙極為威嚴冷酷的眼睛,但祝高陽有些覺得他那種冷酷更多的是落在手中少年身上,不過也沒時間給他分辨了,這位重槍寒眸的風使在逼近的一瞬間,就再次將呼嘯的槍尖砸了上來。
祝高陽傾身橫劍一接,卻是一觸即走,另外兩人同時圍攏上來,男子如網前之蝶,幾下敏捷的撲打,已從網底脫了出來,並且借風一蕩,向著河面墜去。
然後他鬆開了裴液,將他向上拋去:“那就飛!你先攔一下!”
男子單掌結印,盛大的玄氣乍時如雲般向他聚攏。
裴液瞪眼:“我攔嗎?!”
但三襲大鷹一般的黑袍已在眼前。
裴液沒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覺得自己像只小雞,他拔劍一指,如雲如絲的劍氣再次從鞘中傾瀉而出。它還是那樣氣勢磅礴,但三位風使卻再沒有盡皆避讓了。
三襲黑袍彷彿一組冷酷有序的捕食者,灃水使停身橫劍,宛如莫大的吸力從他劍上生成,龐大暴烈的劍氣像水一樣朝著他的劍流瀉而去。
剩下兩襲黑袍則停都沒停,分別從兩翼一掠而過,根本沒有看裴液一眼,直朝下方的祝高陽撲去。
一切都在一霎之間,祝高陽仍在結印。
燥意在空氣中醞釀出來。
下一刻,醞釀了不知多久的火意迸發出來,但不是那種嘯烈的火焰,而是成百上千朵寂靜如玉的朱蓮,攔在了祝高陽與兩襲黑袍之前。
自賀烏劍身死後,渭、灃、潏一直是蜃城列位前三的兩位風使,幾十年來他們推動蜃城的一切謀劃,他們盯上的玄門,從無一位能掙脫出來。
如今這種無可違逆的殺機終於降臨在祝高陽身上,在剛剛的交手,祝高陽殺了滈水使,也幾乎完全地暴露了自己的狀態和極限。
潏水使橫劍一劃,數十丈玄氣聚如鋒刃,將巨大的朱蓮之牆整個從中截斷,熾烈的火焰被觸發引爆,洶湧地席捲出來,但這樣的火已遠不如蓮態的威力。
渭水使速度仍未稍減,他以槍為鋒,從火海中一掠而出,槍尖已逼在祝高陽身前。
祝高陽一手捏印,一手橫劍一封,但劍勢頃刻間被摧枯拉朽,這位渭水使在玄門境界的硬實力此時遠勝於他,這筆直的一槍近乎不可撼動,兩位默契的風使都是在為這一槍掃平道路。
祝高陽被一槍貫穿胸膛,但他沒有鬆開手中捏印,他抬手按住槍桿咬牙一拔,在自己胸膛潑灑出駭人的血花。
受了這一槍是值得的,他一個敏捷的轉身,已重新握住了墜落裴液的手臂,玄氣如雲般聚攏、盛開,在神美的一幕中,兩道身影消失不見。
……
仍然是不知何處的大河之上。
“噗”“噗”,兩道身影墜落下來,砸進了水裡。
裴液第一時間反手握住祝高陽的胳膊,不讓他漂走,那是他從前的經驗。但男子有力地反握了他一下,待兩人都落水狗一般從水面探出頭來,他笑了笑:“這回沒那麼虛。”
天色初明,但雨又飄飄灑灑起來了,春天裡岸芷汀蘭,兩人登上岸邊,倚在一塊避雨的大石之下,一同喘著粗氣。
“四回了。”裴液道。
“你別,扯這些沒用的,我問你,哪一回,不是讓你毫髮無傷,我自己渾身窟窿。”祝高陽微微偏了下頭,像個滑了一下的死魚。
“我認為,其實……你也沒必要被捅窟窿。”裴液喘了一會兒,“這剩下三個人太厲害了,不如不招惹。”“這三個人確實比我想象中棘手太多。”男子皺著一雙挺好看的眉毛,“我此前和那個灃水使有過兩次短暫接觸,那時他在我眼中有很多破綻,但這回卻全不見了,而且他們三人的動作太協調一體了——我這次本來是想再殺他們一謁闕一摶身的,誰知剛殺一個就險些被憋死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