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反而讓裴夏攥緊了手掌。
水居大門敞開,棺槨安靜地停在中央。裴夏沒有看到那個發分黑白的綠衣厄葵。
在靠水的露臺上,只有一個穿著灰藍長衫的人影,手裡提著一個酒壺,一動不動地在看湖水。
這人非常瘦,衣衫穿在身上好像罩著一副骨架,他露出衣袖的手腕窄細得可怕,提起酒壺時,都好似隨時會斷掉。
聽到動靜,他撇過頭,露出一張鬚髮稀疏的面孔。
他敞著前襟,胸前的面板勒出清晰可數的肋骨,湖風徐來,拂動他乾枯單薄的髮絲,起起落落。
望著裴夏,他舉了舉手裡的酒:“來坐吧。”
裴夏深吸了一口氣。
這應該是他自離開微山,回到北師城以來,真正感覺到“緊張”的一次。
走過那停屍的棺槨,四角上原本飛旋的法器已經不見了,空無一人的棺材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想到是一碼事。
見到是另一碼事。
他走到老人身旁,不敢落座。
“我知道你進了宮,猜想也該差不多了。”老人聲音微啞。
洛羨不可能為了栽贓掌聖宮,去殺死裴洗。
但如果跳出局中人的思維,重新俯瞰這個計劃,裴洗真的必須死嗎?
洛羨可以騙他。
這就意味著“敵在書院”可以是假的,“凍血之法”可以是假的,就連“裴洗死了”,也可以是假的。
只要能騙到,就完全不影響裴夏做出她需要的判斷。
“千里召我,半個月的路程就足夠我自己把驚疑消磨殆盡,相府一地雞毛凌亂衰敗都在助成一個事實,而所謂維護遺體的法器,則根本是為了遮掩氣息。”
裴夏長出一口氣:“只需要很少的幾個人,御醫,厄葵,就足夠把局支起來,這根本就是一個把戲,是長公主打壓異己,控制掌聖宮的手段,對嗎?”
裴夏得到的答案已經足夠讓人驚愕了。
但老人就是能輕描淡寫地搖頭:“只對了一點點。”
裴夏皺眉看他,這位大翎王朝的一人之下緩緩開口:“比方說,你。”
老人翻動乾癟的眼皮,用一雙格外凸出的眼睛向上看他:“洛羨為什麼非得用你?”
這個問題,裴夏問過自己,他覺得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他是裴洗的兒子,他查出來的案情更有說服力。
但老人只搖頭:“那為什麼不用徐賞心?”
街頭收養,視如己出,書院學子,為父雪仇。
至於會否缺一點聰明才智,也大可以派個誰暗中點撥一下。
是說的通,比起花費大力氣,用一個月的時間喊一個離家遊子,顯然更靠譜。
裴夏點頭:“所以,為什麼?”
“因為是我要求的。”
這確實不是裴夏能想得到的。
聯想到洛羨當時說的,事後必有封賞,裴夏啞然失笑:“原來是給自己兒子的官道鋪路呢。”
回答他的,卻是老人的又一次反問:“是嗎?”
兩個姓裴的男人目光對視,時隔多年,裴夏再一次從裴洗的眼中看到了那種深邃與冷漠。
湖水輕輕拍打著水居的露臺,在僅有兩人的湖畔,裴洗看著他的眼睛,開口問道:“你是我兒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