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丘縣,外城,東來酒樓。
殘陽如血,一抹紫黑宛如輕紗籠罩高天,白日的炎熱此時稍稍退卻。
酒樓側門的陰影裡,一壯一少正互相推讓著什麼。
“高大哥,這我不能要”
“都是客人吃剩的,你拿著!拿回去,給小木叉補身體”
“.多謝了”
“和我客氣什麼?當初要不是李叔,我早掉進河裡淹死了。唉,叔嬸兩口子走得早,只剩你一個人拉扯弟弟”
“.算了,不說這些。明天樓裡有貴客辦席面,臨時點了一出天王助陣,戲班子還差個人,你去不去?吃喝不說,客人一高興還有賞錢”
“可我不會演戲.”
“不用演,你站那就行!就這麼說定了,趁天沒黑快回去。最近那些流氓青皮猖獗得很,官府也不管.”
李存孝目送漢子的背影良久,嘆息著走出飛簷翹角的陰影。
想到家中飢腸轆轆的弟弟,他緊了緊懷裡用油紙荷葉包了兩層的剩菜,快步穿過人煙稀少的街道。
外城百姓多是貧民,夜裡連油燈都捨不得點,此時多在趁著天光吃飯,女人則抓緊時間針線縫補。
然而隔著身穿皮甲的兵卒和高高城牆,李存孝耳朵裡卻不時傳來遠處的笑鬧。
他知道,那是一牆之隔的內城裡,富員外和舞女們傳出的聲音。
入夜之後,若是從遠處高山上往下看,外城就漆黑安靜如同一片鬼蜮,但內城卻璀璨華彩,燈火連綴猶如一條寶船形狀,那是鱗次櫛比的快活林,是富人們的風流地.就這麼一路穿行,直到臨近菜市口,人流才多起來,但圍攏的人群傳出的聲音,卻也不是買賣的討價還價:
“.前日盜取東角樓街巷趙員外家財物者,大盜何五等人,經查有劫殺行商之罪,數罪併罰,判斬立決,以儆效尤.”
“不對吧,我聽說這大盜何五上旬才抓到,如今不過中旬,怎麼就殺頭了?都說秋後問斬,這八月暑氣都還沒散呢”
“現在到處都不太平,又是反賊又是饑荒,京城的老爺們哪還等得到秋後?當然是各地的縣老爺抓人之後就地正法啊”
“唉,說到反賊,聽說那個沖天大將軍又被官軍攆了回來,萬一路過我們宋州如何是好”
“還用等反賊?咱們頭上的朱節度使,當初不就是招安”
“你不要命啦,這些事是我們平頭百姓.媽呀!你,你誰?!”
怪叫一聲,引得眾人目光偏轉,隨即也都是露出異色。
那青年平常身量,額頭圓闊,顴骨突出,一雙大眼黑多白少,可謂豹頭環眼。
偏生骨架粗大,身形瘦削,衣服也破舊,顯然是家境貧困。
恍然望去,鷹視狼顧,面目兇惡,著實嚇人。
李存孝對他人的反應習以為常,不理旁人議論,只是沉默看著削尖木樁上插著的四個人頭。
他依稀記得,其中兩人來酒樓要過飯,還帶著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女,聽說是別州來的流民。
趙員外出了名的好色.盜取財物?截殺行商?
只怕是縣衙和豪戶勾結,草菅人命李存孝一時無言,轉身離開時,腳步越發快了,好像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
“天下,恐怕真要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