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龔將軍離開威武堂後,郡丞忍不住抱怨道,“這年輕小輩真不懂規矩,災民也是民,讓府君來領兵殺民,這名聲我們還要不要了?他自己還怪愛惜羽翼咧。”
沈方唉了一聲,望向一旁呆立的柳姝月,“我再問仙師一次,那召喚便捷糧食之法,真的需要講究天時地利才可施展嗎?它不能每天都來一次?”
見她遲遲沒有回答,太守也知道大概行不了,只好搖頭道,“那我建議您現在立刻去城外,勸說災民們交出糧食。只要他們沒糧,我也不會輕易動刀兵,這樣一來場面也會比較好看……”
“勸什麼?”柳姝月忽然開口道,“勸他們去死嗎?”
沈方沉默。
“沒有救濟糧,還要他們交出糧食,那跟直接叫他們自殺有什麼區別?”她越說越感到忿忿不平,路上所見的那種種慘象又浮現眼前,“連螻蟻都尚且貪生,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她根本沒有什麼變出糧食的仙法。
這些食物都是陳玄提供給她的。
但陳玄能無限度的提供下去嗎?她能看得出來,那間店鋪儘管玄妙,卻遠沒玄妙到能夠無中生有……能力也好、糧食也罷,一切交易都有代價。
就算自己再拿出幾個籌碼,換來多幾天的泡麵,最終也於事無補。或者說,自己一旦離開章渭,這種價值不菲的快捷糧包反倒會給災民引來殺身之禍。
“只能……怪他們的命不好。”沈方說道。
“……命?”
“不錯。天地萬物皆有定數,他們恰好遇上暗跋妖災,邊境又即將掀起戰禍,這不是單憑人力能扭轉的問題。仙師能卜善卦,應該比我更懂這一點吧。他們的命運就是如此,您又何苦自責?”
命運……何其熟悉的話題。
對了,她不久之前不才和陳玄談論過嗎?“如果仙師開不了口,那就由我來揹負這個罵名吧。”沈方轉身走向堂外。
“等下。”柳姝月叫住他。
“仙師有何吩咐?”
“府君既然早已洞悉此事的走向,為何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
“呵,說到底這不過是臣子對上意的揣測罷了,”沈方擺擺手,“猜對了還好,猜錯了豈不是貽笑大方?當然了……最關鍵的是我告訴您了,您就一定會作罷嗎?我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仙師的上下奔走並非作秀,而是真心為了那些受災的百姓。”
是啊……就算他警告自己了,結果恐怕也不會有所改變。
“我去跟城外的災民談談。”柳姝月點點頭,最後說道。
“仙師想通了就好。”沈方像是長出一口氣,“我送您過去。”
……
……
城門口,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已經舉著火把列隊完畢,等待著上官的命令。
太守特意讓眾人稍安勿躁,隨後放柳姝月出城,“仙師,您也看到了……那些粗人按捺不了太久。我給您半個時辰的時間,到時候以鳴金為訊號。”
柳姝月穿過側邊小門,輕車熟路的來到災民聚集地。
立刻就有放哨的人認出了她。
“仙師!是仙師大人!”
“您怎麼來了?”
“剩餘的糧食,你們有好好看著嗎?”柳姝月問。
“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們哪敢懈怠。”一名男子拍著胸脯道,“都堆在棚子裡,外面有兩個隊伍交替看守,至今都沒出過什麼問題。”
那些糧食並不是只有泡麵。
大部分袋裝面都賣給了城裡人,以換取更多份額的麵餅、小米和豆子。這些食物都有一個優點:可以儲存很久,還比較果腹。
柳姝月對食物的存量一清二楚,就目前一萬多人的團體,這些吃的能撐上二十天左右。
“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我有話要對大家說!”
她的號令很快得到了所有人響應,一刻鐘不到,營地前便黑壓壓站滿了一片人。
無數目光都注視著柳姝月,注視著這位地位和他們天壤之別,卻在絕望之際為他們帶來一線生機的仙師。
柳姝月也在猶豫。
因為這個決定一旦作出,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在蓮雲宗時,她所受到的一切教導都是圍繞輔國二字展開,只要王國還沒滅亡,她就應該為其效力到最後一刻。
她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之前的弟子沒能留下些許成功的印跡了……因為他們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終其一生都被困在宗門賦予的責任中。
她雖然見識過,但做到卻是另一回事。
柳姝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在一條無人嘗試過的道路上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