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烈火。
自帷幕彼端而來,裹挾無邊狂怒。照亮黑暗,卻帶來更深的恐怖。
卡里爾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試圖拒絕呼吸。愈發濃郁的血腥味正在狂亂地挑釁他的理智。脖頸上有青筋暴起,無邊的憤恨開始在內心滾動。
不,那不是我的憤怒。他想。
我還能堅持,我必須堅持。
他是這樣想的,而那聲音,也還在繼續。
持刃披甲,撕碎這些自以為是之人的醜陋面目。
將他們吊死,將他們的頭顱斬下,將他們穿著輕柔薄紗的可悲肉體變成枯骨.讓他們付出代價。
你想這樣的,不是嗎?你想讓世界燃燒,你想讓一切都被烈火焚燒殆盡。我聽得見伱的想法,出來吧,不要再躲藏了我會給你一切。
而我什麼都不要。
卡里爾顫抖著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說話的聲音是誰,或者說,是什麼。但他也不在乎——那聲音在黑暗中徘徊,試圖讓他‘出來’。
這三言兩語之間,透露出的訊息已經足夠多了。
情況和以前一樣。
只要他不出聲,它們就看不到他。在飄蕩著的那些歲月中,他就是這樣窺視帷幕後的影子的。
現在,他只需要一點點時間。
是的,一點點時間在獨處時,他總是有時間的。
卡里爾閉上眼睛,讓他的思緒沉入了一片陰鬱的雨夜。——陰鬱的雨夜,空曠的廢墟。
四周寂靜無聲,無數個影子在黑暗中無聲地佇立,密密麻麻,模樣可怕。
“替我們復仇?”一個失去了面板的孩子站在廢墟的邊緣如是問道。
“我會的。”鬼魂抿著嘴回答。
“替我們復仇。”一個被壓在廢墟下的形銷骨立的工人咳著血說。
“我會的。”鬼魂蹲下身,同他點頭,隨後才直起身邁步走過。
“你沒必要做這些。”
一個穿著破舊衣服,被吊在路邊電線杆上隨風飄蕩的女人說。“你不屬於諾斯特拉莫。”
“但我看見了一切。”
鬼魂止住腳步,告訴她。“我無法忍受。”
“你不屬於這裡。”
女人重複,慘白的臉上一片青紫,眼球腫脹,面貌駭人。她是被吊死的,因為反抗了一個幫派成員的搶劫。
“你是一個鬼魂,你沒必要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受苦。”
“或許吧。”鬼魂點點頭,繼續向前。
“你沒必要做這些。”女人的聲音在鬼魂身後響起,她再次重複。
雨夜之中,有無數個和她一樣的死人在凝視這一幕,無一例外。
“不,有的。”鬼魂堅定地說。
“但那個孩子呢?”女人問。“他要怎麼辦?”
“.他會找到自己的路。”
“你將光給了他。”
一顆男人的頭顱在廢墟的路面中間低語起來。“而你現在要親手將這光奪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這火又是否真的能將諾斯特拉莫的黑暗滌盪?”
“我給他的是虛假的光”鬼魂同樣低聲回應。“這並不高尚。”
他看向那顆頭顱,後者的眼眶空空蕩蕩。
這顆頭顱屬於一個工人起義的領袖,他失敗了,隨後被貴族們處以了極刑。
“虛假的光?”頭顱問。
“是的。”
鬼魂說。“若他對我的計劃毫無幫助,我便不會從那礦洞中將他帶回。如果他沒有力量,我便不會教導他如何殺人,如何公平的審視罪惡。我只是在利用他。”
“說謊。在礦洞中時,他不過只是一隻面對光源都會驚恐的野獸。他能對你的計劃有何幫助?”
頭顱冷冷地反駁,空曠的眼眶內一片漆黑。“而且,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在諾斯特拉莫這樣一個毫無光明可言的世界,虛假的光,難道就比真正的光差嗎?”
鬼魂沒有再回答,他只是沉默。片刻之後,他說:“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和你辯論的。”
“我知道,你向來很有目的性。你不會做多餘的事——你想點燃自己,是不是?”頭顱平靜地問。
“是的。”
“那麼,你會死。”
“是的。”
“我們只是記憶,鬼魂。我們沒有名字,沒有過去,沒有生命,我們什麼也沒有除了痛苦以外,我們只是虛無。”
頭顱凝視著他,輕聲說道:“但你不同,你仍有希望,你獲得了一次機會,你應該利用好它。”
“沒有了。”鬼魂搖搖頭。“我犯了錯,我的謹慎離我而去了。這讓它們中的一個找到了我。”
“.”
頭顱沉默了,隨後嘆息了一聲。
“你真是個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為何你要親自踏入這個殘酷的世界,你飄蕩了很久,你已經見過了人類的可怕,為何你卻執意要親手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