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我們只有一條原則。”名為庫拉肯的牧師如是說道。“但它基本上適用於任何場合。”
奈羅點點頭,然後彎下腰,扛起了一塊又溼又重的木頭,轉身將它放到了它的‘行刑臺’上。
它因近日來連綿不斷的大雨而吸飽了水,變得沉重許多。有經驗的伐木工都知道,伐木以及後續的切割工作不能單看樹的品種,還要看它們是溼是幹。
乾燥的木頭怎麼都好說,但要是溼木頭,那可就得挽起袖子埋頭苦幹了庫拉肯顯然也明白這件事,他深吸一口氣,握住斧頭,直到確定自己做好了準備,才斜著將斧頭舉起,雙手高舉,重重落下。
“砰!”
木屑四散,飛向四周瀰漫的霧氣之中,只一眨眼就不見影蹤。牧師抬腳踩住他暫時的敵人,上下搖晃斧頭將它拔出,後退一步,再次斜著舉斧。
“砰!”
“砰!”
“砰!”
一連三次不停息的大力揮砍過後,伴隨著一聲嘶啞難聽的嘎吱聲,那塊溼木終於被一分為二。庫拉肯放下斧頭,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而奈羅已經將下一塊木頭抱了過來。
四個小時後,他們開著一輛卡車慢慢地下了山,回到了位於半山腰的一棟木屋前。
穿著厚棉衣的牧師吸著鼻子跳下車,和奈羅一起開始卸貨。
他們帶下來的木頭多到堆滿了小屋前的一整片空地,甚至足以作為暫時的防禦工事來使用。但它們暫時還不能被扔到火爐裡去,必須得等到天氣放晴以後,讓太陽來做它的工作,曬乾水分,這樣才行“快進來!”牧師站在小屋的門前對仍然站在木頭堆中的奈羅喊道。“我已經把火點起來了!”
他所言不假,屋內的石頭壁爐散發出的火光溫暖得令人吃驚。奈羅盤腿坐下,伸手烤著火。
卡車的車廂容不下他,因此他只能坐在那空曠的貨艙裡。一路下來,早已被林間冷風與薄霧吹得失溫,此時能有些許來自火焰的慰藉,可謂是再好不過。
牧師在他後方呲牙咧嘴地脫著自己沉重的靴子,它早已在晨間的勞動裡浸透了水和泥漿。
不多時,他也踮著腳走了過來,感受著火爐的溫度,發出了一聲舒適的嘆息。
兩人一時無話,直到窗外傳來幾聲鳥叫。
“明天做什麼?”奈羅問道。
“明天?劈柴。”牧師說,轉過身小心地拖來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儘量沒讓他骯髒的腳在地板上移動太多。
“然後呢?”
“然後去山下買點過冬用的東西——你得要一床厚棉被,然後還得買點墨水.嗯,一去一回,大概需要大半天時間。”
牧師仔細地盤算起這些雜事,最後露出了個心滿意足的表情。
“這樣的話,我們就能過個還算不錯的冬天了。”
奈羅沉默片刻,問道:“不學習嗎?”
“學習,但不是現在.”牧師似乎笑了一下。“至少得等到冬天過去才行,但你可以先讀點書。”
和火爐的事情一樣,他仍然沒有說謊。那一整個冬天,他們都無事可做,每天過得相當單調——劈柴、打獵、處理食材等各種雜事擠滿了尚算晴朗日子裡的每一個白天。
至於那些大雪紛飛的時刻,外出或工作就變得不太可能,因此他們往往是待在火爐前讀書。
庫拉肯擁有許多本書,從單純的奇聞軼事,再到真實發生過的鬼故事,他的收藏裡一應俱全。
冬季就這樣過去,寒冷的初春隨之而來,在那年第二月的頭一天,牧師重新啟動了他的懸浮卡車。
“今年還算太平。”
他坐在主駕駛上這樣說道,聲音模糊地傳到了坐在貨艙裡的奈羅耳中。
“我必須得說,這是個不錯的冬天,但我有種預感,今年春天我們會相當忙碌對了,之前我一直沒問,你懂醫術嗎?”
“會一些。”奈羅說。“但不多。”
“沒事,我當年也是這樣——好了,咱們出發吧。”
他話音落下,卡車即刻啟動。
上次,奈羅坐在這裡時,冷又溼的風在下山的路上像是千百萬把尖刀一般不停地戳刺著他,棉衣無法阻擋這陣寒意,他不得不盡量蜷縮起身體,努力保持平靜。
而現在情況已有所變化,牧師用一整個冬天的時間將這個開放式的後排貨艙變成了一個有著木頭頂和帆布門的小小避難所,寒風已無法再傷害到他。
幾個小時後,一縷陽光刺破了陰沉的天穹,卡車也緩緩地停了下來。
奈羅跳下車廂,四處看了看——他看見了一個位於海邊的村落,和此前曾去過的買物資的鎮子不同,這裡破敗又冷清,多數屋子都已經廢棄,雪鋪滿了路面,根本無人清理。
一陣充滿威脅的低吼從他身後傳來。
奈羅轉過身去,看見一隻瘦骨嶙峋的狗,它瞪著眼睛,喘著粗氣,不斷地朝他發出低吼看上去像是威脅,但那抖動的身軀已經揭示了它的恐懼。
奈羅慢慢地蹲下身,朝它伸出左手。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些哀傷。
狗不再叫了,它小心地看了他一會,但仍然沒有靠近,只是輕快地跑開了。
“那條狗一直這樣。”牧師說。“自從它的主人去世,它就對誰都看不太過眼了。”
奈羅站起身,回頭跟著提著一個醫療箱的牧師走向了一間屋子。
它的門前同樣堆著厚厚的雪,但起碼還有些腳印遍佈周圍,煙囪裡也冒著煙,想必是有人居住的。
牧師走到門前,並不敲門,而是開啟門直接走了進去,一股奈羅不知應該如何形容的味道猛然竄了出來。
他站在門外,向內觀察,看見一派凌亂之景。
衣物被甩得到處都是,地板上滿是汙漬,幾隻貓蹲在黑暗中警惕地看著他們。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昏昏欲睡地坐在她靠近火爐的扶手椅上,低著頭,雙手機械地活動著,編織著一件深紅色的毛衣。
“快進來。”牧師說。“順便把門關上。”
奈羅照做了,那幾只貓中的一隻直起身來,好奇地張望。他回以一陣凝視,然後再次蹲下身,朝它伸出手。
貓過來了,它很乾淨,與這裡截然不同,畢竟貓總是擅長打理自己,這點從它們的祖先尚未被帶出地球時就已深深地刻在了基因之中。
奈羅攤開手,好讓貓能嗅聞他的味道,後者卻不怎麼感興趣,只是蹭了他一下就轉頭離去了。
“納爾遜夫人。”一旁,庫拉肯用一種輕柔的聲音呼喚那個老人。“冬天過得還好嗎?”
老婦人垂著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雙眼睜開,露出一片慘白。
她摸索著放下手裡的針線活,相當高興地站了起來,給了牧師一個擁抱。
“好,好!”她高聲說道。“可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我家裡現在可是亂得很!”
“就一個盲人來說,我覺得你家裡已經足夠乾淨了。”
牧師親暱地說,卻又帶著點小小的挖苦。老婦人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甚至顯得有點喜歡這句話。
她跟著附和、點頭,然後便在他的牽引下坐回到了椅子上,伸出了右手。
火爐中的光安靜地翻湧著,投射出的光亮將牧師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
貓們圍了過去,噌他或者輕聲呼喚,牧師一概不理,只是開啟醫療箱,開始做檢查。
幾分鐘後,他很明顯地鬆了口氣,說道:“情況沒有惡化——繼續保持啊,夫人。”
“保持什麼呀?”老人茫然地問。
“活著。”牧師說。“另外,我收了個學徒,您想見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