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習慣和專業人士一起合作。”
我聽見賽拉諾·範·德爾萊夫很是傲慢地說。
啊,很好,又在挑釁了實話實說,我不想摻和到這件事裡去,因為她話裡明示的‘非專業人士’實際上是另一位審判官。
他名為亞歷克西歐·哈爾斯特拉德——一聽名字,你就立刻能知道這是位貴族出身的大人物,就像我的女主人一樣。
不過,比起早已徹底沒落的德爾萊夫家族,哈爾斯特拉德直到今日也仍然在太陽系內享有一席之地.當然,情況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是個聲名顯赫的家族,卻並無任何實權,就連財富都只剩下兩間工廠,僅能勉強維持他們祖宅每年的維護修繕費用而已。
不過,在距今為止大概十二個世紀以前的年代,哈爾斯特拉德可不是現在這幅幾乎只剩下姓氏和榮譽的模樣。
那時,他們擁有兩位海軍統帥,一位軍務部高官和一位國教主教,其權力脈絡非常清晰。但是,任何事情都會在到達頂峰後逐漸衰落,哈爾斯特拉德家族自然也不例外。
統帥戰死,高官因其利好軍人的政策而被瘋狂的政敵所暗殺,主教與死亡守衛們並肩而行,死於他所信仰的旗幟之下.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都得到了善終,但這對那些剩下的人來說可不是好事。十幾代人之後,權力與財富一同消逝,到了現在,哈爾斯特拉德家族只剩下我眼前的這一位了。
他是末裔中的末裔,同時也是位資深的審判官,我非常尊重他——但我的女士對此顯然懷有不同意見。
她不喜歡這位好先生,我對此感到很遺憾。
“你在說什麼?難道黑貂還不夠專業嗎?”亞歷克西歐審判官如此反問道。“假如你這樣認為,請你立刻解除與他之間的契約,好嗎?我會以十倍的待遇請他為我工作。我手頭上剛好有幾個非常適合他來處理的案子。”
我感謝您的賞識,但是我不著痕跡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的女士,後者額頭青筋暴起,卻反倒笑了起來。
“我要把你的腸子扯出來。”
我聽見賽拉諾這樣說道,柔聲細語的——她從來沒用這種語氣對我說過話,基本上都是嘲笑、吼叫與催促,但我寧肯她就這樣,也不願意聽見這種聲音。
“我早在三十年前就失去大部分內臟了。”亞歷克西歐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過,假如你真的是個不為人知的狂熱人體器官愛好者,而且是認真地想要收藏我的腸子的話,我建議你去亞空間內走一走。運氣夠好的話,你可能會看見一隻被腸子吊死在樹上的鳥。”
“倫塔爾!”我的女主人轉向我,大聲地咆哮起來。“我們走!”
她還沒說完話就馬上轉身離開了,我不得不對亞歷克西歐躬身致歉。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指了指我已經走遠的女主人,示意我快點跟上去——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同情。
會是錯覺嗎?想來應該不會,這幾年來我的直覺幾乎沒有出過錯。
我幾步追上賽拉諾,她仍在氣頭上因此完全不想說話,但是,考慮到我們接下來要去做的事情“或許——”
我嘗試著開口,才剛說出這個音節就被女主人用一個堅決的手勢阻止了。她停在一扇舷窗前開始凝視我,眼神活像是會在下一秒就會掏出把槍來給我的腦袋開個洞。
可是話又說回來,她倒也沒拔槍,所以我還能繼續。
“——您應該試著和亞歷克西歐審判官和解。”我說。
好吧,她拔槍了。
我轉身就走,只留下她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咆哮。我不僅沒有按她說的做,甚至還加快了腳步。
這女人現在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我雖然知道她不會真的殺了我,但假如她對我開槍打壞了我的新制服怎麼辦?我們接下來可是要去見大審判長我花了十九分鐘趕到主艦橋,老樣子,老傢伙凱普林還是叼著他的菸斗站在指揮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吞雲吐霧。
從氣味來判斷,他的菸草應該是又升級了。他從前抽的是官方售價四千帝國幣一袋的爵士三型,如今則是三倍於它售價的‘菸草黃金’,原產地巧高里斯的特供產品我知道,軍務部自上次的事情後一定又給了他許多獎賞。他應得的。如果不是他,我們全都得死。
“你好啊,倫塔爾。”老傢伙笑眯眯地對我點點頭。“你今天怎麼有空來艦橋?我還以為你會陪你的女主人呢。”
“我專門來踢你又老又醜的屁股。”我笑罵一句。“好吧,其實不是——我是來避風頭的。”
他挑起眉,白髮下的那雙眼睛忽然充滿了同情。
“你的女主人又和咱們的亞歷克西歐大人槓上了?神皇在上”他搖搖頭,咬住菸頭,雙手在胸前比出一個天鷹,喃喃自語。“願他保佑你喔,可憐的黑貂。”
“我想他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就真的保佑我。”我聳聳肩。“除非他現在閒得和你我一樣。”
凱普林看我一眼,放聲大笑,緊接著從兜裡掏出了他的第二隻菸斗,遞給了我。
按照慣例,我們倆開始像一對石雕那樣左右站立,咬著菸斗吞雲吐霧,不時互相開玩笑我有沒有說過我其實很喜歡這個幽默的老頭?
他與多數我見過的海軍都不一樣,這老小子特別忠誠、非常可靠、決不扔下友軍冒險行事,而且極其具備苦中作樂的精神。
和這種人待在一起,就算是我們現在正泡在亞空間裡,我都覺得折磨減輕了些許。
“努凱里亞是個好地方,你知道嗎,倫塔爾?”老凱普林在閒聊裡說道。“我年輕時去過那裡幾次,除去幹旱缺水以外,它就是我夢想裡的退休之地。”
“你對任何一個有秩序,以及有自然環境的世界都這麼說。”
“嘿,這次我是認真的!”凱普林提高了音量,以宣告他的認真。
我對這話題其實不是很感興趣,但我又很想跟他繼續聊下去,於是我順著他的意思問了下去——不幸地是,就在老傢伙喋喋不休描述努凱里亞美好的自然風光與高科技生活並存的奇觀之時,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每次進入或離開亞空間的感受都是不同的,有時令人感到安寧,有時則像我這樣,不得不咬緊牙齒來抵禦痛苦.凱普林很快便停下了講述,倒不是因為他注意到了我的忍耐,而是因為他也感覺到了。
實際上,所有正在船上的人現在大概都在經歷同一種感受,只是敏銳的人先踏入其中罷了。
好在它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幾秒鐘後,我們就沒事了。我們倆相顧無言地嘆息起來,一時之間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只是就這樣站著抽菸幾分鐘後,我別在衣服上的勳章震動了起來。這意味著短暫的放風時間結束了,女主人在呼喚。
我把菸斗摘下來,擦乾淨交還給凱普林。老頭順手把它塞回去,眼神愈發同情。
“你以後怎麼辦呢?”他如是問道。
“什麼以後?”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