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靜。
燭火閃爍。
龍娥英和許氏拉住梁渠的左右手,各自揉動虎口安慰。
楊東雄問:“你現在,既要籌備對付蛟龍,同時要處理雪山暗樁,地府內,你說你當上了二品宗門主,也不容易吧?”
獲知淮江位果有問題後。
對付蛟龍的重要性已經直線下降,否則梁渠不會輕易說出來。
他沒有提這茬。
“談不上容不容易,總要去做,所以弟子最近沒辦法來,用血煞控制屍體,是八月才想到的事,剛想到沒多久,我在地府出了點事,被兩個頂尖武聖看住,去到了天火宗。
因為不好隨時離開,中間被迫逗留了一個月,前天才找機會,抽空出來,而且,不算白忙活,我知道了很多有用的東西,最關鍵的,大抵發現了一個折中摘旱魃位果的辦法。”
“什麼辦法?”
“地府裡有一種特產,名為血寶,用足夠分量的血寶,或許能引出旱魃位果,而不用開啟地府,弟子現在一直在收集它們。”
靜默。
大家今晚受到了太多震撼。
位果、地府、水君、死而復生……
離奇得像話本故事,不,神話傳說。
小小的青蛙第一次爬出井口,睜眼看世界之廣大,而這些東西,梁渠早早的接觸到,更是站在漩渦中央。
被兩個頂尖武聖看住的麻煩是什麼麻煩?
多少波瀾起伏。
數百年後,這會不會是一場記載到史書上的密談?
楊東雄感到落寞,若不是許氏心思細膩,看出來不對,他這個當師父的,始終被小弟子矇在鼓裡,不知半分。
梁渠反握住娥英和許氏的手,心情同憂愁的師父師兄完全不同。
靠住椅背,脊柱伸直。
爽啊。
全說出來了。
太爽了。
雖然師兄、師父們幫不上太多忙,可就是輕鬆,就是愜意,一種輕裝上陣的痛快感油然而生,難以言喻。
累從來是因為孤獨。
說來說去。
有誰真的死過一次呢?
天地長氣不過是碎片,並非萬能良藥,能復生狩虎,復生臻象,夭龍呢?熔爐呢?倘若真發生意外,有了今晚的預兆,大家也不會那麼難受了吧?
“娘,你怎麼看出來的?”
許氏笑:“你人是坐在這裡,我偏覺得你魂在外面,有什麼催你,趕你一樣,以前哪有這麼心神不寧,誰知道你能藏那麼多事。”
“今晚我想住府上。”
“我讓人收拾房間。”
“師兄也一起吧。”
“行啊。”徐子帥大大咧咧,“睡北廂房那個大通鋪,跟我們說說地府的事,明天早上你和我們一塊去武館教學生吧。”
“好,許久不去,想去看看。”
二師兄俞墩忽然開口:“所以,師弟,你其實是天生天養的真靈吧?”
“二師兄什麼意思?”
“龍君二甲子必現,是不是分先天和後天?”
“是分先天和後天,蜃龍我不知道,但老龍君是先天,蛟龍如果成了,那便是後天,兩甲子內,沒有後天成功,先天就會誕生。”
“二師兄的意思,師弟就是那個誕生的先天?”向長松驚呼。
俞墩點頭:“我是這麼覺得的,所以師弟修行極快,幾乎為歷史之最,與之相同的,便是天生真靈,故而命格為長蛟過江,和蛟龍相剋,只不過,興許是這次出了什麼差錯,致使江淮真靈投胎變成了人的模樣?”
命格!
眾人恍然一驚。
“是了,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所以長蛟過江,就是字面意思,不是形容阿水?”
“應該不是吧……”
“誒,師弟你怎麼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的事,你們知道是吧?
梁渠腹誹。
他想說不太對,又沒法說哪裡不對。
“我覺得有道理,真靈不一定就知道自己是真靈啊,又不是生而知之,都是後人看前人。”
“成功了是真靈,不成功便泯然。”
眾人三言兩語,直接給梁渠定了性。
梁渠:“……”
“好了,都睡覺去,有事明天再說。”許氏掐斷談話,推搡著背,“自己去北廂房,我給你們準備換洗衣服。”
夜深人靜。
丫鬟送來寢衣和熱水。
洗完澡,熄了燈。
躺在床上,脊椎接觸到床板的瞬間,骨頭一下子鬆散開,像脫開的鉸鏈,靠著牆角,懶洋洋的安全感填斥內心。
眾師兄望著窗紙上的冷光,閒聊二三生活。
徐子帥講講武堂生活,學生八卦;陸剛說點天工院鐵軌的鋪設;俞墩談些府衙內的事物。
“阿水,再說說地府吧?”
“沒什麼好講的,風景之外,活著死了都差不多,一年兩稅,咱們交米,他們交花……”
“你之前為什麼說就算大順不開,大離也會動手?”
“因為武道在發展,大順的神通令讓大離得不到靈魂補充,一旦推廣開來,再沒有強者下地府,他們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日益枯萎,大離太祖又是個強野心,斷然不會坐以待斃。”
梁渠有些乏,手臂枕在腦袋後,零零索索的講起故事,今天情緒大起大落,一下子放鬆下來,他很想睡一覺。
“師弟。”陸剛開口。
“嗯?”
“你說要血寶引出旱魃位果,所以在收集?”
“是啊。”
“要收集多少?”
“只是引出位果,一些,不引起蓮花宗反應的話,要很多……”
“很多是多少?”
“至少百枚超品。”
“你集了多少超品?”
“一枚……”
“多少?”
死寂。
眾人完全沒想到數字會如此誇張。
“這怎麼收集?”向長松懵逼。
“慢慢來吧。”梁渠嘆口氣,“我打算下河撈一撈,能撈多少是多少,有比沒有多,兩個比一個多。”
“記不記得獺獺開賣烤魚,找我打兵器的事?”陸剛開口。
“記得啊,師兄你說收禮?不行的,得超品和一品,這種血寶只有大宗產出,用的都是武聖,我這樣的小角色,沒辦法讓他們送禮,何況也不夠。”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用血寶引出位果,而不是用掉它們吧?如果不用掉,可以臨時拆借一下,拿到位果,再還回去,不一定需要血寶的所有權,只要有排程權就行。”
“借雞生蛋?”
“嗯,借雞生蛋。”
“借雞生蛋……靠!”梁渠豁然坐起,“陸師兄你真是個天才啊!”
陸剛道:“我覺得按你說的,領薪俸,下河撈,一點一點積攢太慢,能幫到師弟,今天的秘聞便不算白聽。”
嘶!
不用所有權,用排程權……
梁渠靈光爆炸。
新大門轟然開啟。
天火宗內肯定有不少超品血寶。
按陸師兄說的,完全沒必要把這批血寶變成梁渠自己的,只要能臨時把它們挪用一下,到時候填補上庫存就行,往這方面鑽研,比一枚一枚攢要容易得多!
積累的困頓消失無蹤,沉重的包袱卸掉九成九。
只是……
怎麼挪用?
梁渠想到那個二等弟子,有沒有辦法行個方便,奈何一個弟子,幾個月工資可以做主,多的沒那麼大能耐,計劃得落到宗門長老身上。
思緒百轉。
想著想著,疲憊上頭,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困。
……
“阿水!”
“阿水,起來了!”
迷迷糊糊聽到人喊,睜開眼,天未亮,黑濛濛,窗戶紙泛一層紫光。
徐子帥、胡奇、向長松坐在床頭穿衣,把酣睡中的梁渠叫起。
“這麼早?”
“不早了,趕緊收拾收拾。”徐子帥把靴子蹬到腳上,“吃個早飯天就得亮,住宿學生全這個時辰跑操,得比他們先到,快點起來。”
“來了!”
恍惚間,武館習武的記憶湧上心頭,像是昨晚尋了個小攤吃了頓好的,中途啃著骨頭,同師兄們抱怨兩句站樁太累,習武太苦,沒了煩心事睡一覺,第二天一早,日子照常,生活繼續。
梁渠咧開嘴,抓住龍靈綃,抖開披肩。
“嘩啦。”
天不亮,鳥不叫,蟲不鳴,恰是萬籟俱靜時,獨灶房有光,柴火隔開牆壁,噼啪作響,師兄弟湧到灶房尋吃食。
推門便見撲面水霧。
朦朧中,廚娘打扮的許氏忙碌散面。
“等會。”徐子帥出去又進來,“師孃!?怎麼您做飯?”
“起來了?你這話問的,怎麼不能是我?”九月的大早上,許氏熱得滿頭汗,“太多花樣我不會做,用昨天剩的雞湯下個麵條,那還是簡簡單單的嘛,坐下來吧,水開快好了。”
“得嘞!今天吃麵!”徐子帥搬個小馬紮,坐下喊,“下硬點,我不愛吃爛的,有沒有煎雞蛋,沒有,炒雞蛋也行。”
“有就吃吧,要求恁多,小九要軟要硬?”
“有沒有搞錯,我提要求就是多?阿水就能挑?”
“靠老大,疼老么,最不待見的是當腰!”向長松擼起袖子起鬨,“我以為四師兄在家裡早習慣了呢。”
梁渠大笑:“我也喜歡吃硬點的。”
“哎呀,不早說,這鍋有點過頭,麻煩我再下一鍋。”
“大早上氣飽了,不吃了不吃了。”
“哎,坐下!小四你跑了這煮過頭的面誰吃啊。”
“哈哈哈!”
“來來來,屁股挪一挪,成天沒點眼力勁,捧碗!”許氏端著鐵鍋靠到桌前,“一人一個煎蛋,多了沒有啊。”
小小灶房,熱烈而喧囂。
許是被灶房裡的聲音吵到,窗外有蟲甦醒鳴喚。
碗筷碰撞。
笊籬撈麵。
鍋邊一敲,淅淅瀝瀝淋下面湯。
新鮮麵條混著雞湯,一股腦地滑到肚裡,熱湯氣從腹裡竄出來,鑽入四肢百骸,渾身的睡夢惺忪都掃個乾淨。
“啊哈,吃飽喝足,上衙幹活!”徐子帥放下海碗,擦擦嘴,“誒,阿水你怎麼吃那麼慢,磨磨唧唧,是不是不喜歡師孃的面!覺得難以下嚥?”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真話藏在玩笑裡,和師兄不一樣,我是捨不得吃,不忍囫圇吞棗而細細品味。”梁渠咬斷嘴裡麵條,“不過我得回去一趟,半刻鐘,不用等我。”
“才上一年書院,拽文拽得不錯,你回去半刻鐘能幹啥事?”
“龍人昨天給我送了點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
家裡蓮子沒吃,放一晚無事,再久置,水澤精華便會流失。
“上磨了知道拉屎,快點快點,長松,胡奇,咱們先走!”
砰。
大門推開。
一股子秋冷順著光鑽進來。
只是眨眼。
吵吵鬧鬧的灶房平歇下來,變回一個安安靜靜的早晨。
窗戶紙上,朦朧的紫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刺破冷霧的清亮金光,整個院子明堂堂。
“呼。”
梁渠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氣,把這清涼微寒的早晨,混進碗裡,大口咥面。
……
武堂在西,義興在西。
一來一去費不了多少功夫,回到梁宅,蓮子依舊青翠欲滴,然而,怎麼汲取蓮子裡的水澤精華,成了大問題。
鮫人淚觸碰即可,蓮子這等植物和動物,全需吃下去。
梁渠沒有這個能力,能觸碰到物體都得靠憋著勁,繞著盤子裡的蓮子,最後先讓“屍體”吃吃看。
把娥英剝好的蓮子塞進嘴裡,吞入肚子。
澤鼎毫無反應。
梁渠皺眉。
“難不成今年的五千顆蓮子收成,只能留給水獸們吃?”
思考半天。
梁渠靈光一閃,甩動蛇尾,從自己“屍體”中央穿過。
澤鼎震顫。
【水澤精華+22】
【水澤精華+21】
妥!
五千顆蓮子下肚。
【水澤精華+十萬六千四】
【水澤精華:十一萬四千九】
澤鼎內,藍潮漫漲,水波盪漾。
心念一動。
澤鼎上方,兩紅一青,三縷長氣旋轉,倏然抽走一條。
【水澤精華:十萬四千九】
紅眼靈魚藍潮中徜徉。
【可消耗一條靈魚,使得水樁蛻變為神通,擎天柱,立柱百年不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