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人體是最精密最神秘的存在,有時哪怕身體毫無損傷,但因為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仍能激起防禦機制,將那些糟糕的回憶會埋藏到意識最深處。
在過去這些年裡,為了恢復記憶,江藤大藏不止一次找過心理醫生,接受多次治療,始終沒有起效。
然而現在,他想起來了。
——處在最糟糕的處境下,他終於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堪稱地獄的一天……
……
十三年前。
現在正處在春季到夏季的過渡階段,溫度宜人,為了通風,別墅客廳正朝庭院的幾扇落地窗全被拉開。
此時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的江藤大藏坐在飯桌邊,感受著涼風習習從視窗吹入。他正在吃午飯,聽到自己母親的話,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你說爸爸這次又沒法參加我的校園活動?”
“是啊。他最近在查一個很重要的案子,恐怕這幾天都抽不出空來。”
江藤太太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見他寫滿不甘的眼睛,溫聲安慰道:“沒事的,大藏,媽媽會參加。我會給你拍錄影,把你的表現全部拍給你爸爸看。”
江藤大藏低下頭,一聲不吭。
他繼續開始扒飯,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一口菜都不夾,只是不斷幹吃著白米飯,像在和什麼無形的人暗中較勁。
江藤太太看著他這幅樣子,無聲地嘆了口氣,沒再勸說什麼。
桌子上放著不少菜碟,是她精心準備的午餐,但桌邊只坐著他們兩人,顯得有些冷清。
江藤大藏對面的座位也是空的。
那是屬於他爸爸的位置。
……
江藤家是一家三口。
可從江藤大藏有記憶開始,父親的存在總是顯得稀薄,工作日不在——往往在他睡下後才回來,第二天又在他起床前就出門——甚至連週末也很少在家。
即使哪天在家,也經常會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然後又沒影了。
從小到大,從幼兒園到小學二年級,他只參加過一次他的入學儀式,其餘時候,都只有媽媽陪著他。
“為什麼爸爸總是這麼忙?”他不止一次這麼詢問自己的母親。
而他的媽媽總是溫和地一遍又一遍解釋。
“你爸爸在做重要的工作。”
“——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大藏,你爸爸他不是不想回家,不是不想陪你……只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能讓更多人的幸福,他得奔波在外。”
“他對你的愛不比我少。”
真的嗎?他爸爸對他的愛,真的和媽媽一樣嗎?
江藤大藏不止一次懷疑。
……
吃過午飯,江藤大藏開啟電視。
他媽媽在不遠處的廚房洗碗,水流的嘩嘩聲和電視的聲音一起在室內迴盪。
螢幕上,記者在介紹近日舉辦的某個美術展,背景裡是一幅幅精美絕倫的人物油畫。
記者簡單介紹完背景,走到一箇中年男人身邊:“這位是展覽的主辦人,同時也是國內知名美術商,大木先生——您好,大木先生,聽聞這次展出的作品,全部出自您的個人收藏?”
身材富態的主辦人點頭,對鏡頭露出笑容:“是的,它們都是我親自走訪各個國家的不同美術展,一件件收集到手的珍藏。”
“根據我剛才的觀察,其中不少作品很陌生,似乎不是得獎的大作或是出自知名畫家之手?”記者問道。
主辦人再次點頭,他回頭注視著一副幾乎佔據整面牆的大型油畫:“其實大半出自名不經傳的普通畫家,但在我看來,它們的水平不比那些名作差……”
記者本來一臉認真地聽著,結果聽到一半,對面忽然沒聲了。
只見前一秒還滿臉驕傲地介紹著自己收藏的美術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如一頭髮怒的公牛。他甩開記者,朝那個方向快速走去:“窪田!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戴好手套再去觸碰畫作!!”
他的背影已經車裡離開鏡頭,但他的咆哮聲仍遠遠地傳了過來。記者默默收回懸在半空的話筒,重新舉到自己嘴邊,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微笑道:“好的,感謝大木先生的介紹,現在讓我們來採訪一下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