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勢頓止,月光細碎,明都內外早已亂作一團,披甲跨刀的戎人於街頭巷尾來回奔行,受驚牛羊橫衝直撞,草原國都嘈雜聲浪如潮如海。
沈湘閣突圍前更是放出一把火,頃刻間明都已陷入火海,火光近乎將半天夜空染成赤紅。
“趙無眠呢!?”
“扛著一大鐵爐,跟鐵錘似的亂砸一通,跑出城了……”
有人望著街頭碎肉與殘肢斷臂,不免瞳孔瞪大幾分,“那麼大的鐵爐,保守也得有上百斤,他扛著那玩意還能跑!?”
“親眼所見……狼衛統領與西域聖教的武魁似乎也栽在他手裡……”
“……”
草原大汗阿蘇爾並未被書房殘磚瓦礫活生生砸死,蒼狼汗那會兒自是出手救了他一命。
此刻他正裹著毛皮大氅,站在皇城城牆上,眺望著亂作一團的明都。
晚風拂動他的亂髮與破破爛爛的衣袍下襬,他滿臉塵土,狼狽不堪,即便再如何沒有實權,他也是草原大汗,草原的狼王。
無論如何,也該注重家族體面……但此刻他已經沒有心力思考這些事了。
有侍衛匆匆而來,“大汗,趙無眠有可能折返而歸,皇城並非安穩之地,我們還是先躲……”
阿蘇爾冷冷打斷他的話,“趙無眠若想殺我,你們攔得住?”
侍衛啞口無言。
阿蘇爾回首看了看書房殘骸,又看了看已成廢墟的望南樓,後眺望著亂作一團,火勢洶洶的明都城,忽的身形一晃,癱倒在地,眼神茫然,口中喃喃自語。
“還是降了吧。”
“啊?”侍衛疑惑看來。
“降了南朝,降了趙無眠……割地賠款,休戰講和,彼此再也井水不犯河水……”
侍衛眼眸瞪大,卻也相顧無言。
趙無眠此次燕雲之行,不單殺了薩滿天,打得戎人軍心潰散,就連草原大汗的心氣,也已被他活生生打散。
但草原大汗還代表不了戎族。
那侍衛低聲道:“只要國師一日不降,那草原與南朝戰事便一日不止。”
“是啊,國師還在,國師還在……”
阿蘇爾雙眼無神望著明都,頃刻間恢復幾分光亮。
卻並非希望的光,而是恨意。
對烏達木的恨。
趙無眠殺上明都,大鬧一通,瀟灑離去,讓草原淪為天下笑柄之際,烏達木又在何方?
阿蘇爾身為皇室都已放下了光復前朝的夙願,只想安安穩穩,休養生息,為何烏達木就對前朝如此念念不忘,無時不刻不想著南下中原。
哪怕他忍幾十年,沉澱沉澱,積蓄國力,再圖謀南下呢?
若是如此,又怎會招惹上趙無眠此等殺星?
武魁不是很能活嗎?難道烏達木連幾十年都等不了?
烏達木幾十年前,也沒少去中原京師大鬧一番,可從未有趙無眠這般陣仗。
阿蘇爾不知是因為中原朝廷武力更高,還是因為…趙無眠比烏達木武功更高?
如今這種事已經不重要了。
阿蘇爾起身回宮。
“大汗,你不主持追剿趙無眠嗎?”侍衛連忙跟上。
阿蘇爾回首看他,疑惑問:“你們這時候想起我是大汗了?我沒那個資格調遣禁軍,排兵佈陣……尋國師去吧。”
話音落下,阿蘇爾自顧離去。
侍衛頓了原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阿蘇爾,不知該如何回答。
對於武人而言,心氣遠比天賦,師承,機遇要重要許多。
但其實無關武夫,所有人都一樣……沒有心氣,那便什麼都沒有。
阿蘇爾眼神恍惚,已經在心底盤算著自己是否該背地裡偷偷聯絡南朝……
共謀休戰一事。
明都城外,馬蹄如雷,來往戎軍宛若黑潮,朝四面八方席捲而去,往雪原深處追尋著趙無眠的蹤跡。
至於找到後能不能殺,暫且不論,至少得把追兇的場面鬧得聲勢浩大些……否則戎人可就真得成天下笑柄,遺臭萬年。
南側萬里雪原,銀裝素裹,滿目皆白,四道人影快步奔行,為首一人扛著重達百斤的煉丹爐,但速度比起周圍幾人卻絲毫不慢,健步如飛,舉重若輕,畫面很有張力。
紫衣輕功差些,若被戎軍纏住,的確也是麻煩,因此她乾脆讓蕭遠暮抱著跑,絲毫沒落下。
兩女在京師時,紫衣每天都來曾冷月為蕭遠暮看病治傷,幾個月過去,感情倒也不錯,因此蕭遠暮也並未嫌棄,只是注意了些,以防觸碰到紫衣中毒。
孟婆注意到蕭遠暮的小細節,不免又多打量了幾眼,“連蕭遠暮這女人都不敢隨意沾上你的毒……你莫不是自小就在寒玉九黎等蠱王之毒中泡澡?”
紫衣還穿著入宮時那一身華貴紅裙,只是多披了件趙無眠的玄黑大氅禦寒。
此刻她正打量袖中那疑似孃親之物的金簪,聞聽此言,也沒什麼玩鬧心思,認真琢磨片刻,才微微搖頭。
“或許吧。”
“或許?”孟婆好奇看她。
“孃親自幼夢想以毒行醫,待我出生後,這念頭更是愈演愈烈,但正經人誰信毒物這種害人的東西還能救人?哪怕別人信,我們也不敢隨意嘗試,畢竟劑量稍微有些問題便會鬧出人命,許多東西就只能我們母女倆自個試……
而這先天萬毒體,說白了就是歸玄谷的傳說,具體能不能成根本不知,連個成體系的法子都沒有……修煉此體的詳細步驟,還是我們母女琢磨出的呢!”
紫衣微微頷首,稍顯自傲,而後才繼續道:
“別說本姑娘,我孃親那才叫一個劇毒遍體,若你此前觸碰的人是她,恐怕就不止渾身無力這麼簡單。”
紫衣收起金簪,轉眼看向幾人身後,雪原的地平線外,明都那雄偉黑城,已隱隱不見蹤跡。
孟婆剛想問那你孃親又是何方神聖,從哪找這麼多珍稀蠱毒的,下一刻便聽趙無眠道:
“你沒怨過你娘?”
“為何要怨?”紫衣疑惑看著趙無眠。
“你真想當這毒醫?若非如此,你現在也不至於渾身是毒,連個正常人都當不了。”趙無眠扛著煉丹爐,步履穩健,呼吸平穩,忍不住問。
紫衣斟酌片刻,才輕嘆一口氣。
“小時候其實是有些怨的,如今早便放下了。”
“為何?”
“本姑娘若怨了,便不會學這一身本事……沒這本事,你當初早便因寒玉蠱而死在申屠不罪手中,說起來,還是本姑娘習承孃親這一身毒術,才能救你一命哩!”
趙無眠微微一愣,孟婆忍不住移開視線,腮幫子又開始鼓。
真酸。
蕭遠暮一直沒插嘴,此刻聞言不免一笑,認認真真朝紫衣說了聲謝謝,這才看向趙無眠,輕聲問:
“能殺蒼狼汗,怕是費了不少力氣,可有受什麼傷?”
薩滿天當初那身烏龜殼著實令趙無眠好生苦惱,直到參悟幾分錯金博山爐的空間之法才能破防,如今他內息護體不在薩滿天之下,若此刻還能受傷,豈不是白練這功夫?
因此趙無眠感知幾秒才微微搖頭,“只是有些累……”
紫衣不太信,朝趙無眠湊近幾分,拉起他的手腕為他把脈。
趙無眠放緩腳步,配合蕭遠暮的步伐,望著紫衣認真的俏臉,問:“你真沒見過自己親爹?”
兩人當初在鶴拓聊過紫衣的家事,趙無眠知道,紫衣自小與孃親相依為命。
但若蒼狼汗所說無誤,紫衣的親生父親很有可能是季應時……所以他還是不免發問。
“沒見過啊,拋棄妻女的傢伙,有什麼可在乎的?”紫衣翻了個可愛白眼,收回小手,又看了眼天色,才提議道:
“夜太深,又下著雪,烏漆墨黑伸手不見五指,休整半夜,等雪梟尋來,咱們再趕路吧。”
觀雲舒那邊三個武魁頂著,安危肯定不用趙無眠費心,而萬里雪原一旦入夜,很容易迷失方向,等雪梟來尋,肯定好過漫無目的瞎跑,導致彼此越離越遠。
幾人沒有異議,很快尋得一處雪原山脊,將中間挖空,也算是不小空間,還能藏住煉丹爐。
趙無眠將丹爐放在裡側,充當承重柱,又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雪中。
紫衣不想踩髒趙無眠的衣物,猶豫幾秒,還是脫了繡鞋,單穿著棉襪,屈膝坐在衣上,放下從國庫搜來的寶貝包裹,後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丹藥放在衣上。
蕭遠暮將幾人痕跡抹平,才彎腰走進小雪屋,雖然武功太高不懼嚴寒,但姑娘家生得肌膚嬌嫩,俏臉還是不免有幾分紅撲撲。
“餓不餓?行李都在馬車上,咱們現在水也沒有,零嘴也沒有……要不我出去打頭狼烤著吃?”
她說話間呼著白氣,自袖中取出火摺子點燃,倒插在雪中,細微的昏黃火光搖曳,映在她的臉上,很是可愛。
瞧見紫衣連鞋子都脫了,蕭遠暮猶豫幾秒,也跟著脫了繡鞋,踩上外衣。
“雪梟約莫沒多久便能尋來,沒必要費那氣力……而且你也不會烤肉,廚藝堪憂,我恐怕難以下嚥……”
蕭遠暮聞言柳眉一豎,抬腳就踩在趙無眠臉上,堵住他的嘴,“少廢話。”
蕭遠暮的腳丫暖呼呼,又綿軟滑膩,穿著白襪,有一股別樣的色氣……不過趙無眠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動什麼歪心思,抬手撈開她的腳兒,無奈問:
“你呢?殺了不少人,沒受傷吧?”
“他們也配讓本座受傷?”
“好了好了,我是大夫,我說了算,你們老實坐下,我給你們瞧瞧……”
三人輕聲細語說著,孟婆和他們也不是一家子,插不上嘴,便趴在小雪屋外側,也不脫鞋,穿著繡鞋的小腿在半空晃呀晃呀晃,顯得活潑可愛。
她摸索著懷中的傳國玉璽,探出身子,看向雪原之外,觀察周邊情況。
趙無眠的上衣被紫衣脫掉,藉著不甚明亮的火光,湊近打量,呼吸間的熱氣撲在身上,讓趙無眠心底癢絲絲的。
蕭遠暮則看向孟婆,此時才抽出心思道:“西域孟婆……你怎麼會也在這兒?”
蕭遠暮還記得當初在蜀地,孟婆帶著一票人抓趙無眠的事情,因此語氣稱不上友善。
孟婆實力雖差了蕭遠暮些,但同為三大妖女,自也不會露了怯,聞言輕哼一聲。
“過來勾搭你男人唄,哪有妖女不會勾引男人的?”
蕭遠暮掃了趙無眠一眼,他正想說自己與孟婆清清白白,她只是說著玩,哪成想蕭遠暮下一刻便抬手在孟婆極為翹立渾圓的臀兒上拍了下。
啪~
似有波浪陣陣,光線昏暗的緣故,看不分明,可火摺子帶來的昏黃火光,竟也隨著上下搖曳,由此可見孟婆臀兒究竟有多柔軟。
孟婆美目瞪大幾分,連忙轉身捂住臀兒,羞紅著臉瞪蕭遠暮,還未說話,便聽蕭遠暮語氣含笑道:
“像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女,我見多了,沈湘閣便是典型……你最終定會玩火過頭,讓自己也陷進去……我等著你老老實實喚我姐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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