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大漠正熱,萬里黃沙上,熱浪已然扭曲了空氣,極遠處隱約有黑城之影。
炎炙熱風裹挾黃沙,掃過大漠,兩馬一駱駝在沙原馳騁,於身後留下三行錯雜足跡。
“那就是拜火城?”洛朝煙裹著披風,額前冒汗,抬手擋在眼前,眺望遠處黑城。
“什麼拜火城……那是蜃樓,不過此刻能瞧見蜃樓,證明咱們距離拜火城也不遠。”
孟婆坐在一匹很是神俊的白駱駝上,雖然看著笨重遲鈍,可跑起來竟也不慢,萬金難買,果真不是空話。
幾人離開漠煙驛後,便往拜火城去,尋遠暮與蘇小姐團聚。
洛朝煙自趙無眠懷中探出腦袋,歪頭側眼,打量著孟婆。
孟婆也裹著披風,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單露出一張極富異域風情的面容與碧綠眼眸,見狀柳眉輕佻,
“怎麼?”
“還不曾介紹……你就是孟婆?”
“是我,你又是誰?看年紀,是趙無眠的暖床丫鬟?”
孟婆微微一笑,打量洛朝煙一眼,這分外年輕又青春靈動的面容,也不知是誰家小姑娘,看著跟鄰家小妹似的,很是喜人。
之前在燕雲,她倒是沒見過。
“丫鬟?”洛朝煙眨眨美目,耐心解釋:
“我可不是他的丫鬟,他在京中有丫鬟的……我平日也在京師,只是事務繁多,很少同他外出遊歷江湖。”
“那你是誰?”
“皇帝。”
“什麼皇帝?”孟婆歪了下臉,稍顯茫然問,顯然想不到能在此地碰見大離天子。
沙沙沙————
話音落下,幾人之間沉默片刻,只有馬匹駱駝奔行的聲響,片刻後孟婆才反應過來,神情忽的一變,拉著韁繩便快步靠近趙無眠。
“你把中原天子帶來西域,想造反啊!?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趙無眠疑惑看她,“帶來就帶來,你急什麼……你是未明侯還是我是未明侯?”
孟婆支支吾吾,她與趙無眠之間的關係很是彆扭,立場相悖,互為仇敵,說了結盟,也無外乎口頭承諾,可偏偏有番前塵往事,讓他們足以心安理得一路同行。
言語間若沒什麼邊界,倒顯得她與趙無眠關係多麼密切,都可無視身份立場了……
孟婆不好答這話,只能咬著牙小聲問:“這大離天子不會武功,若出事了怎麼辦?”
“誰能在我面前傷她?”
洛朝煙則嘻嘻一笑,“我們二月份才剛成親,實在不願分開……”
孟婆稍顯不滿的表情猝然一僵,她愣了一會兒,而後才歪頭看向趙無眠,稍顯出神問:“你成親了?”
望著她的表情,趙無眠還以為自己好似成了什麼拋妻棄女的陳世美,彷佛孟婆與他早有一番地下情緣……
季紫淮此前與孟婆同行數日,相對熟絡,策馬靠近,好奇問:
“我們的親事在中原鬧得沸沸揚揚,孟婆在西域不知?”
孟婆語氣依舊有些沒反應過來似的呆愣,小聲道:
“本座這段時日在西域深處尋覓溫無爭,倒是沒如何打探外界訊息……”
話音落下,她又收回視線,自顧望著前方,好似趙無眠成親之事於她而言無外乎一件隨處可見的江湖小事。
洛朝煙與自己師父對視一眼,敏銳察覺到孟婆與趙無眠或許還沒什麼密切關係,可這小心思嘛……肯定還是有一些的。
趙無眠也不好在自己兩位夫人面前與這西域妖女調情閒聊,也沒多說什麼,單同孟婆聊著去拜火城的事宜。
“來前我查過輿圖,拜火城相距漠煙驛也有近百里,在大漠中,千里馬也難以放開了跑,一不留神蹄子就得陷進去,跑得不快,咱們先尋個鎮子休整一晚,你可知……”
趙無眠說著,便想起什麼,好奇看向孟婆座下那匹好看的白駱駝,“這駱駝就是你要送我的?”
“送駱駝?誰說的?”孟婆疑惑看他,“本座何時說過要送你駱駝?”
?那剛剛在漠煙驛,你怎麼對小二說那番話。
洛朝煙與季紫淮又對視一眼,小眼神交流,後面上都帶上一絲莫名笑意。
忽然間,洛朝煙驚呼一聲,嬌軀失了重心,向側栽倒,卻是跨下白馬長嘶一聲,沙土鬆軟,一蹄子踩空,四蹄如彈琵琶般左右倒騰,卻難以維持平衡。
趙無眠眼疾手快翻身下馬,一手摟住洛朝煙,一手舉重若輕撐起馬,柔和氣勁傳出,很快得化險為夷。
只是在鬆軟沙地,趙無眠足下也沒什麼著力點,長靴陷進沙漠,足底灌了些沙。
洛朝煙趴在相公懷中,好歹也是大離天子,自有氣度,倒是不怕,只是側眼看來,柳眉輕蹙,
“深入西域腹地,地勢也愈發陡峭了些……也該換匹坐騎了。”
“沒必要那麼麻煩,西域有帶防滑紋的大漠蹄鐵……待去鎮上就能配。”
孟婆思考少許,拍拍自己的駱駝鞍背,“坐這兒來,負重輕些,馬兒才不容易失衡……”
洛朝煙與季紫淮並未牴觸,爬上駱駝,趙無眠則牽著兩馬匹,在沿著沙脊前行。
哪怕如此,馬匹也時不時踩空,需要他在一旁扶著。
只是駱駝背上一共就這麼大點地兒,季紫淮這先天萬毒體也不可隨意亂碰,緊貼著容易中毒,孟婆武功更高,於是翻身下來,與趙無眠一前一後牽著馬匹駱駝,緩步前行。
以他們的武功,在沙漠步行,也不怕沒體力。
兩人彼此交談,“附近有什麼鎮子能供咱們歇腳?”
“本座憑什麼要告訴你?”孟婆的態度對趙無眠愈發惡劣。
“?”
趙無眠無奈看她,“那不同我一塊行動,你還想回聖教不成?”
談及此事,孟婆不免神情微變,“方才在客棧,我同你的關係可是密切了些,你我相見,本該大打出手的……這事兒若被傳去聖教……”
“傳不進去的。”
“為何?”
“羊舌叢雲既然不曾對你出刀,就證明他已知道我同你是一夥的,既然如此,為了救出兄長,他自該配合我等,殺人滅口,以防你的身份暴露……”
趙無眠牽著馬兒,抬手自馬鞍袋裡取出水囊,往嘴裡灌了口,長舒一口氣,
“漠煙驛那些人,我大都在偵緝司的通緝案冊見過,死不足惜。”
“那羊舌叢雲若不隨你意呢?”
“不隨便不隨唄,申屠不罪活不過這月,你暴露也好,不暴露也罷,既然我來了西域,那你肯定不會有事……”
孟婆側眼看他,這話說的,的確讓人安心……幾秒後孟婆反應過來,冷哼一聲。
“誰和你是一夥的,未明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趙無眠笑了笑,將水囊塞進馬鞍袋,“不是一夥的,那你怎麼不對我出手?”
“打不過,有什麼辦法?小女子現在是被侯爺挾持啦~”
孟婆將雙手背在身後,彎腰,側眼望著趙無眠,含笑說道,姿態宛若被捆綁,語氣卻很是軟糯。
彷彿趙無眠哪怕真把她當俘虜對待,喝孟婆湯,她似乎也不會反抗……
洛朝煙與季紫淮默默望著走在下面打情罵俏的兩人。
“相公。”洛朝煙忽的出聲。
“嗯?”趙無眠回眸看來。
洛朝煙頓了一會兒,而後才道:“我也想喝水。”
趙無眠遞來水袋。
孟婆聽得‘相公’二字,不免撇撇朱唇。
趙無眠與孟婆雖是步行,但身為武魁,腳程不慢,趕在入夜前便抵達拜火城周邊一座小鎮,臨時休整。
到了西域腹地,靠近聖教範圍,治安相比黃沙驛,倒是相對好些……雖然當街殺人並不少見,但至少聖教教眾被殺得少了。
聖教在此地還是能說得上話,管得了事兒的。
孟婆身為西域地頭蛇,哪裡不受聖教監管,哪兒的鐵匠手藝最好,心知肚明,領著趙無眠等人尋了鐵匠為馬兒修上馬蹄鐵後,才包下一處院子休整。
“客棧,酒鋪,茶樓,都是聖教分舵,殺了他們,申屠不罪定然起疑,不殺也有麻煩。”
孟婆將駱駝拴在牆後,向幾人囑託道:
“所以今晚你們別外出,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西域乾旱數月,極為缺水,院中也沒井,我先去買一些回來……”
孟婆離開院子,沒走幾步,又聽院中洛朝煙輕聲問:
“你倒是很信這小胡女嘛,若此刻她尋申屠不罪,烏達木暗中包圍,你未必能及時發現吧?”
孟婆腳步一頓,腮幫子鼓起,稍顯惱火,本身作為妖女也是個暴脾氣,當即就想轉身說‘老孃不伺候了’之類話。
緊接著又聽趙無眠道:“當初你在晉地,不也信我?”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呀。”
“所以我也知道她不會害我們……”
幾人交談聲又漸漸輕下,走進房屋,關上門窗。
孟婆又眨眼笑嘻嘻,輕快離去。
季紫淮聽了聽院牆外的腳步聲,回眸無奈看向洛朝煙。
自己徒兒這皇帝當的……心思全用來幫趙無眠泡姑娘了。
當初在晉地,就幫著撮合趙無眠與觀雲舒,如今來了西域,又開始撮合孟婆與他……季紫淮覺得自己徒兒多半沾點什麼奇怪癖好。
難怪能和蕭遠暮一塊迭高高……
洛朝煙可沒季紫淮想象得這麼誇張,如今幫幫忙,純粹是看出孟婆與趙無眠的曖昧關係。
自己作為大婦,自然該有氣度……雖然院中姑娘大都覺得自己才是大婦。
待孟婆架著駱駝車,運了一車水駛進院內時,天色已徹底昏暗,銀月高懸,氣溫由熱轉涼,讓洛朝煙又多披了層衣物。
她提著水桶,去了灶房生火燒飯,讓孟婆不免高看幾眼。
堂堂大離天子,竟還會幹這些火房廚子乾的雜活……這個皇帝,與她想象中倒是有許多不同。
燒了些菜,只差饢餅,放灶臺燒一陣便可,於是洛朝煙又卸下圍裙,讓季紫淮在灶房看著,以防燒糊。
自己則手腳麻利來了屋內,打了盆水,對趙無眠命令道:
“脫鞋。”
“幹嘛?”
“你今天靴子裡不是進了許多沙子?我給你洗洗腳。”
孟婆站在屋外,望著窗紙上的燭火幽幽,人影相依,聞聽此言,柳眉又是一挑。
大離女帝彎腰細心為自己相公洗了腳,又重新打了盆水,兩人坐在一塊,一起泡腳,彼此玩鬧打趣。
孟婆忽覺有些侷促,一個人來至院中,提著草料喂駱駝,暗道趙無眠與那小皇帝果真是夫婦倆兒,她在一旁,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她與趙無眠本來就沒什麼關係啊,格格不入就格格不入……
孟婆在心底胡思亂想間,又瞧洛朝煙洗了腳兒,將水倒掉,轉而去了灶房,麻利端出幾盤菜,朝她探頭道:
“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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