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天亮,後是日上三竿,今日不曾下雪,淡金色的光線籠在小鎮,各處積雪倒映金芒,光暈朦朧清麗。
邊關小鎮也有商隊,不少馬車在道路積雪碾過,留下車痕。
客棧內來了幾位出手闊綽的江湖人包場,小二廚子他們也便單伺候他們,樂得清閒。
大廳空蕩沒有人氣,單是小二們抱著雙臂,趁掌櫃不在,聊天打屁,畢竟哪怕現在沒活兒,掌櫃也是看不得他們清閒,定要使喚他們去掃門前雪,擦大堂桌。
蹄噠蹄噠——
客棧外傳來稍顯雜亂的馬蹄聲,很快的奔近前來,到了客棧門口,匆匆下馬。
小二們一驚,連忙上前,準備解釋本店已被包場,可緊隨其後一道道裹風攜雪的白袍身影踏進門來,皆帶兵刃。
為首一人不等小二開口,抬手亮出劍令,小二們當即不敢再攔。
在燕雲,有時這枚劍令,比朝廷文書都要好用,畢竟江湖可有不少朝廷管不到的地帶。
這群白袍江湖人並不打算與小二多言,匆匆上樓,只有一位年歲不大,應當是小師妹般的人物好心解釋一句,脆生生道:
“我等劍宗少劍主在此,不是外人,莫擔心我等惹事。”
雪梟飛至客棧屋簷,雙目閉上打盹,這些劍宗弟子顯然是它一大清早飛去尋來的。
當然,是觀雲舒指使的。
劍宗不少弟子都在外搜尋莫驚雪的下落,又穿的騷包,想找他們,自然不難。
觀雲舒站在二樓,雙手抱胸,望著他們,見狀側過身子讓路,俏臉清麗,帶著禮數問:“方丈身負重傷,有勞諸位了……不知可帶來了隨行醫師?”
洞文方丈傷勢過重,觀雲舒醫術雖不差,但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大夫,經驗尚淺,還是得讓其餘醫師也瞧瞧才穩妥。
“自然。”
為首一中年漢子見到觀雲舒,知道這位佛門尼姑與趙無眠關係很近,畢恭畢敬。
他抬手一招,便有一位揹著藥箱,留著山羊鬍的八旬老者快步上樓。
蕭冷月自屋內走出,打量眾人幾眼,才輕聲說句‘隨我來’,將醫師帶去洞文的房間。
中年漢子這才好奇問:“不知少劍主是在……”
“他受了些傷,現在還在休息。”
“啊?”
中年漢子當即回首朝眾人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劍宗弟子們當即安靜溫順下來。
那中年漢子壓低嗓音,竟還唯恐驚擾了趙無眠休息,輕聲道:
“那我們在客棧附近候著,若有需要,勞煩觀上僧下來知會一聲。”
“多謝。”
“客氣……”
話音落下,他們當即又輕手輕腳下樓。
上樓時踏踏作響,如今下樓卻又詭異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觀雲舒望著他們的背影,暗道趙無眠現在也是走哪兒都有人供著,哪裡都不乏敬他尊他的人。
與他當初在晉地那小心翼翼藏頭露尾的境況,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一方豪俠,朝廷王侯,反賊魁首,黑白兩道,他都是龍頭。
觀雲舒想起他,便先來至趙無眠的房間,推門而入。
屋內點著火爐,安神香已燒了大半,趙無眠似是剛起床,自榻上坐起身,抬手捂著額頭,一副宿醉模樣。
不知為什麼,觀雲舒的心情一下子便輕快起來,上前幾步,僧袍素雅聖潔。
“你睡了得有十個時辰了吧?”她的語氣似是在怨趙無眠慵懶,但內裡又帶著一絲笑。
“因為能夢見你,忍不住多睡了幾個時辰。”趙無眠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額頭,笑道。
觀雲舒眼神似是帶上幾分嫌棄與無可奈何。
“貧尼就在這裡,你還需要夢?”
“夢裡的你……”
“你不用說了,肯定是對你百依百順,為你端茶倒水的丫鬟模樣吧?”觀雲舒抱起胸脯,做出防備模樣。
“你猜錯了。”
“恩?”
“是暖床丫鬟……誒,先別走,給我取件衣服。”
觀雲舒離去的步伐一頓,回首看來,小臉疑惑。
趙無眠朝她招手,冬被滑落少許,露出精壯上身。
觀雲舒在趙無眠的喉結,鎖骨,胸膛與腹肌掃視一眼,面上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淡淡收回視線,好奇問:
“你衣服呢?”
衣服……
趙無眠回憶片刻,昨晚他半睡半醒間,愣是挺了一整晚,可惜一直被蕭冷月用白玉月牙兒壓著磨。
沒一會兒,他便感到傾盆大雨般的溼意。
他的衣物本迭放在側,後連帶床單被褥一同被姨娘收拾去不知哪裡。
想起昨晚,趙無眠不知為何骨頭都有些酥軟,他肯定這不是做夢,而是現實。
沒想到姨娘野起來,會這麼野……自己昨天肯定是被她下藥了,中途似乎還被點了睡穴。
這麼說,她面上還是過不去……難怪起床不見她人。
這算是他們蕭家秘事,沒和姨娘說開前,肯定不方便告訴觀雲舒,趙無眠只能先敷衍道:
“我有裸睡的習慣,衣服應當是被姨娘收拾走了……你再給我拿一件,就在馬鞍袋裡放著。”
裸睡?觀雲舒對這種個人習慣並沒有什麼意見,只是隨口朝他笑一句。
“以後可別沾上夢遊,否則你若光著身子被衙門抓去,貧尼可沒那個臉去領你回來。”
“即便是夢遊,我也是夢去你屋,不可能去街上游蕩。”
“哼。”觀雲舒輕哼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意思,轉過身,長至腿彎的如墨長髮在空中輕輕搖曳,似留下一陣香風。
不出片刻,她取來一件小包裹,拆開一瞧,內裡是一身如雪長袍,下襬與袖口繡著竹紋,一摸布料便知質地不俗。
趙無眠打量幾眼,語氣疑惑,“我有這衣裳嗎?”
“貧尼在燕雲遊歷時,覺得這衣裳不錯,挺適合你,便順手買了下來。”
觀雲舒將衣裳放在床頭,神情平和,嗓音平靜悅耳。
“你給我買的衣裳?”趙無眠眼神稍顯錯愕。
觀雲舒對趙無眠的反應,有些不太高興,柳眉輕蹙。
“貧尼同你關係好,給你買身衣裳很奇怪嗎?”
她這話讓趙無眠啞口無言幾秒,而後他才笑道:
“快忘記你從不打誑語了……”
趙無眠表情輕快,摩挲著這衣裳,好奇問:“什麼時候尼姑能親手給我縫製一件衣裳?”
觀雲舒一看趙無眠這得意模樣便有些不爽,冷哼一聲。
“想得美,貧尼只是你朋友,又不是夫人,還縫衣裳……洗衣裳都不可能。”
話音落下,她才瞪了趙無眠一眼,轉身離去,關上房門,讓他穿衣。
趙無眠換上乾乾淨淨的月白長袍,本就清雋的氣質由此更添幾分出塵俊逸,只是與洛朝煙,洛湘竹相處太久,舉手投足間難免沾染幾分貴氣。
他捏起袖口輕聞幾下,衣上有陽光的味道。
最近的燕雲大多時刻都在下雪,晴天屬實不多。
趙無眠便想著每逢天氣轉晴,尼姑便將衣裳取出,曬曬太陽的畫面……
他穿衣出屋,聽得樓下大廳有人交談,只是刻意壓低聲音,莫名其妙,酒客喝酒怎麼還小心翼翼的?
下樓一瞧,才看大廳洋洋灑灑坐了幾桌白衣江湖人,瞧見趙無眠,大廳氣氛忽的一寂。
後在場眾人齊刷刷站起身,朝他拱手,幾位年輕弟子更是滿臉光彩,眼神崇拜。
“少劍主——”
客棧小二與掌櫃從沒想過昨晚那出手闊綽的江湖人竟是劍宗的人,神情不免畏縮幾分,好生回憶昨晚自己有沒有什麼不敬之處。
“劍宗……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少劍主身側有一雪梟,江湖皆知,今早它來尋,還帶一書信,我們便知是少劍主有事相商……”
趙無眠與劍宗弟子攀談幾句,頓時瞭然,這才轉而上樓,去了洞文那屋。
屋內溫暖如春,只是帶著幾分血腥味,一干巴老頭正坐在床前,為洞文把脈。
觀雲舒則站在一側,垂眼打量,瞧見趙無眠走近,只是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道:
“大廳那些劍宗的人對你可是好生崇拜。”
“畢竟我替他們手刃了無相皇。”
“他們現在應當還不知這事兒……”
兩人簡短交談幾句,趙無眠又看向蕭冷月。
她正坐在火爐前,用鐵鉗往內裡添煤。
她換了身嶄新衣裙,髮絲未曾盤起,而是挽成一束垂在肩前,比起以往的熟婦打扮,此刻無疑是多了幾分少女般的青春感。
她放下鐵鉗起身看來,“醒啦,餓不餓?”
蕭冷月的神情一如往日,沒什麼變化,根本看不出昨夜洪水滔天,好似無事發生。
外人在,趙無眠也不方便多問,只是微微頷首,“是有些餓了。”
話音未落,蕭冷月起身便走,越過趙無眠,腳步匆匆似是逃竄,“姨去讓人準備些吃食。”
趙無眠回首望著她纖細背影,又想起昨晚看到的白玉月牙兒。
雖然隔著褻褲,但趙無眠能看出,蕭冷月與蘇青綺是一個型別……好似長不大的小姑娘。
飽滿水膩,乾乾淨淨……
“趙無眠?”
觀雲舒的嗓音自身側傳來,趙無眠聞聲看去。
小尼姑正蹙眉看他,眼神狐疑,“你看你姨的眼神怎麼跟看蘇青綺似的?”
趙無眠半點不慌,問:“具體是什麼眼神?”
“色。”觀雲舒言簡意賅。
“這不是我看你的眼神嗎?”
觀雲舒被氣笑了,胸脯起伏少許,後用眼神示意床上躺著的洞文方丈。
方丈還在這裡,你說什麼呢?
老丈人都暈了,怕什麼……趙無眠在心底隨口嘀咕一句,來至榻前,輕聲問:“如何?”
老醫師也是劍宗中人,經驗豐富,聞言斟酌片刻,而後才道:
“外傷倒是無妨,只需靜養十天半月自可痊癒。”
“然後呢?”
趙無眠知道,只是尋常外傷,洞文絕不可能昏迷一天一夜,薩滿天那傢伙出手也不至於只讓人受皮肉傷。
“方丈體內還有一氣勁肆虐,單靠杏林醫術,只能緩解,卻沒辦法根除……”
趙無眠眉梢輕蹙,與觀雲舒對視一眼,想起自己當初在常山被白狼拍了一掌,同樣飽受氣勁折磨,幾欲身死。
不言自明,這定是薩滿天的手筆,但薩滿天的武功,比起白狼可是要強了太多。
一般而言,這種氣勁只有本人能解,除非有什麼相生相剋的內息……比如陰毒如玄冥神掌,遇見至剛至陽的九陽神功。
但趙無眠不覺得以薩滿天的武功,會有什麼剋制他的功法。
那老醫師輕嘆一口氣,
“傷方丈者沒想留手,這一道氣勁埋下去,按理說方丈早就該死了。”
“只是他武功太高,體魄強韌,這才不至於危及生命,可這氣勁若不解決,實屬不知方丈何時會醒,便是醒了,也當變成時刻折磨他的暗傷。”
觀雲舒輕咬下唇,眼神動了動,後輕聲道:
“只要不危及生命便好……只要活著,總有法子解決這傷。”
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誰,趙無眠便在一旁道:
“我來燕雲,其中一個目的便是生擒薩滿天,逼問出他是如何維持體內氣血與內息的平衡,如今只不過是多一個理由找他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