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上黨盆地,黎邑。
看著重新修繕起來的城池,子旬手中捏著一卷帛書並沒有說什麼話。
而他的身邊,有好幾塊石碑,上邊鐫刻了昔年戴冰甲帶兵回還前的銘文。
“燕國還真是喜歡到處勒石。”跟在子旬身邊的子頌,表情不怎麼好,“不過旬你也不用被燕國危言聳聽嚇到。間隔千里,他辛屈如何能知道十月河洛有秋澇?怕不是就是嚇唬咱們的,他歷來喜歡這麼做。”
子頌知道子旬的沉思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辛屈送來了一卷文書,說今年黃河秋澇,大機率會導致河南澤國千里,而且入秋之後會很快入冬,一旦秋澇未銷,寒冬就來,那要死的人可不少。
所以子頌不屑,就跟他看眼前的石碑一樣,只是一種炫耀,至於預測天氣,沒人在意準確與否,準確了,也不過瞎貓撞上死耗子;不準確那就當一個笑話就是。
燕國不過就是想透過這些預言與銘文,來炫耀自己的戰鬥力。
畢竟早些時候燕國可沒有多少實力,卻在不聲不響之間,已經發展到了現在的程度,實在是令人豔羨的同時,也充滿恐懼。
他是靠什麼變成這樣的?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學他,就能快速發展起來呢?
懷著如此心思,子頌深感不安。
燕國力有未逮的時候都能打到黎邑,那現在呢?
辛屈可是威脅了,十一月若是大邑商不選擇退兵,辛屈將以商盟盟主的名義,出兵幫助土方。
雖然現在土方權利三分,但有癸氏為了不被大邑商拋棄,選擇直接幹掉王子舞,然後將大邑商綁到他們的戰車上。
時下,大邑商想要掌控土方,惟一的助臂就是有癸氏。
別管有癸氏在燕國這邊的名聲如何,山西的後續無論如何都脫不開他的協助。
若是支援是太過,辛屈可就要下場了。
兩家還是不宜現在撕破臉。
畢竟今年的寒潮,大邑商這邊損失也不小。
想到這裡,子頌看向邊上的子旬。
他還是在眺望,不知道在想什麼。
“組織一場占卜。”子旬忽然開口說。
子頌一愣,旋即問道:“占卜什麼問題?”
“就貞問土方要不要繼續打。
若是不要,則繼續貞問放棄黎邑,還是保留黎邑。
若是要,則問是不是要合兵殷地,防止被燕國偷襲。”
子旬的話一出來,子頌心底一顫。
不過又聽子旬說:“占卜的事情,你親自去辦。至於天氣的預言,派人盯著河洛情況,其餘的事情就不必多做。”
子頌驚愕看向他。
子旬也轉過頭來盯著他:“如今形勢,對我們並不友好。但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去做。如何抉擇,就看你對先祖的心意了。”
子頌抿唇。
自打子旬從北方拿到了易經等書籍之後,他也傳抄了一份,其實到了他們這一步,除了子斂還比較相信鬼神之外,剩下的全跟子旬一樣,對鬼神的態度就是有用就用,沒用就算了。
哪怕是祖先也一樣。
因為北方在行動的燕國,用他們武力與智慧,人為的創造了一堆的概念與神祇,強勢統合了人心向背。
更不要說還有大量的燕國行人到處傳播鬼神邪惡的理論。
在燕國看來,世間人類的廝殺,無外乎鬼神的陰謀詭計,若是人人都朝著梳理自然而去,就不可能到現在毫無建樹。
若是此前,他們肯定嗤之以鼻。
可現在呢?
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燕國,在北方,快速的崛起,恢弘的北京府,數十萬人口的井井有條,這就足以說明他們的路線是對的。
如此一來,占卜、祭祀,漸漸就落了下乘。
人定勝天的口號,在北方被喊得如雷貫耳,讓世人都知道了還有第二條發展的路。
與以往不同,有識之士,都會對燕國的路數心生往之。
不管懷疑還是不屑。
當他們看到了北京城的那一刻,一切懷疑,都會散去大半。
若無恢弘國力,又怎麼在這個時代,締造龐大的都城?
這就是南北現在面臨的問題。
北方人定勝天,南方皆問鬼神,孰強孰弱,整個黃河與山西各地的邦國,眼睛都看著。
如此,子頌知道,子旬這也是在拷問他,想要知道他這個未來的繼承人,會對大邑商的發展路線有什麼看法。
占卜只是幌子。
其實透過占卜,子旬想要看的,還是子頌的內心。
子頌沒有反對占卜,領命之後立刻下去準備了。
隨後,一場祭祀開始。
先問祖先,然後問鬼神,再把祭祀需要的儀式、人牲一一選出來,最後殺死,並龜甲一起掩埋。
然後子旬得到了子頌給他的回答:“保留黎邑,支援有癸氏,但不主動出兵,不過為防止敵人的夾擊,應該遷都殷地,重新整合兵馬,構築防線。”
“……”
聽到彙報,在場所有貴族表情都不怎麼好。
子頌的選擇,背離了很多貴族。
尤其是河南的貴族。
他們在子和死之後,因為跟子旬的政見不合,找到了子頌,希望子頌能支援他們遷都返回西亳(偃師)。
畢竟子頌原來的核心力量全在上黨盆地,而隨著上次土方的大舉進攻,將他們驅逐,外加子旬開始重返河洛的計劃,雖然冀州的人口大量南遷,但這批上黨氏族,也被遷徙了一多半去河洛填補缺口。
所以在河南貴族看來,就算遷都,也不能去這個所謂的殷地,西亳作為舊都,還是河南的地盤,豈有不來的道理?結果現在看來,所託非人。
子頌對子旬妥協了。
一股被背叛的感覺縈繞人心,他們對低著頭不言不語的子頌無比憤怒。
而子旬像是鬆了一口氣說:“這件事好……”
子旬聲音未落,門外匆匆闖進來幾個人:“不好了!河洛大雨,發了秋澇,河南成了澤國!”
瞬間,所有人表情都變了。
子旬則是眼瞳一縮,伸出手在桌上一攝,將一卷帛書拿在手中,有點顫抖。
看到他的動作,不少人都疑惑。
但有人想到了什麼,聲音顫抖:“燕國欽天監測算,今年秋澇,應在河洛,若是不得河道疏浚,唯恐河南澤國千里。”
瞬間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怎麼可能!他燕國,有鬼神之謀乎!”
子旬看向說話的人,以及一些表情驚恐的人,很顯然辛屈送帛書的時候,明顯不止給他送了。
但凡商盟成員,也都送了一卷。
至於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