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將明,被一抹銀輝所渡的大潮浪濤,在這晝夜交替之時,也已經逐步平息。
這時候。
天刀門庭內。
一臉拘謹的鄭鈞,看著這座在江陰府前前後後,掀起了巨大波浪的巍峨真宗,心中揣揣,可謂坐立難安。
安寧縣出身的他,一開始不過是三大營生‘火窯’藥堂的幫工而已。
幸得之後走馬上任藥堂堂主的季修提攜,才能做了黃藥師的學徒。
後來,黃藥師乘船渡海,率先一步來了‘江陰府’,他便也隨侍左右,學習煉丹之術。
黃老頭有些家底,但是常年頑疾纏身,需要寒屬‘地寶’輔助,才能褪去病根。
那顆‘玉髓寒蓮’又被其獻給了‘北滄侯府’,為季修謀取了府城的晉升之路,故此大半年來,身子骨都不怎麼利索。
不過好在有個勤勤懇懇、隨侍左右的牛馬徒弟鄭鈞。
鄭鈞雖煉丹資質只有中上,但卻有一股子蠻勁,只要煉丹煉不死,就吭哧吭哧往死煉。
是以一天到晚煉出的百草丸、祛寒丹,也能勉強供應的上黃老頭所需。
於是這半年來,二人蝸居府城,靠著煉丹買賣,在藥行街下開了間小鋪子,每月上貢些租子,倒也能攢些家底。
至於季修踏入江陰府,沸沸揚揚所鬧騰出的動靜,兩人自然有所耳聞。
但這世界就是這樣。
淺水灘裡養出的真龍,一旦潛龍出淵,騰飛九霄,那也是真龍。
起初因為季修身上的漩渦太大,黃藥師自忖幫不上什麼忙,再加上自己活的窘迫,便不想給季修添亂。
後來季修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先是得了北滄侯府的青睞,又在道館街闖下偌大名頭,甚至得到武聖賞識都叫黃老頭自慚形愧。
覺得季修站得太高,自己沒在他四面楚歌的時候靠攏,反而在花團錦簇的時候攀關係,有些不太地道。
索性便沒和他見過面,有過聯絡。
再加上日子也能湊合過。
就算身子骨不行,也就不行了,再靠著能夠煉丹的手藝努努力,過個幾年將鋪子盤下,交給鄭鈞,自己這輩子也就對付過去了,不需要再攀高枝兒。
年過六旬的黃藥師活的到通透。
他早年混跡江陰府,在藥行的家生子裡年少成名,後來中途生變,被競爭對手擠落下臺,又因為試藥落下病根子,被排擠的流落安寧縣。
如今再回府城,早就活明白了。
這人啊,有站得高的,有站得低的,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若是爭不上去,那多高才算高呢?
沒了心氣的黃藥師,便選擇了對付著過,誰曾想,卻突遭變故。
因為在藥行街下盤了半年鋪子,時間一久,便和之前將他排擠掉,失去了成為‘氣道丹師’的老對頭撞見了。
黃老頭當年作為‘家生子’,雖然落下了病根,但理論上講,還是藥行黃家的人。
而江陰府行當的規矩,自古便是一入行當,簽了契子,從此是生是死,全看主家!
尤其是,這對頭還成了堪比練氣大家的氣道丹師,能夠供給靈品大丹,算是翻身做主人,成了藥行下轄的分行主,由奴成主,可謂意氣風發。
看到黃老頭的第一眼,當即就將他提走了去。
二人早年為了得主家賞識,行當提攜,那是爭得頭破血流,這一下一個春風得意,一個窮困潦倒,遇到了落井下石,再正常不過。
而就在黃老頭被提到‘藥行’,鄭鈞急得冒火,正自束手無策時。
卻從黃老頭屋內,搜尋出了一道燙金請帖,上錄天刀標識的名刺。
其上署名,正是季修!見到這一封天刀真宗晉升大典的邀請帖子,一下子,就如同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鄭鈞拼將一口氣,便星夜租賃了漁行的船隻,上了海外金鰲島。
只是到了這屋簷下,在這巍峨的天刀門庭中,看著那氣息渾厚的一位位武夫鄭鈞又有些吃不準,不知道季修是否還會顧念以往幾分情面,幫襯幫襯。
畢竟他現在雖然出人頭地,飛黃騰達了。
但那藥行乃九大行前列,根深蒂固,又有貴人扶持。
閒著沒事得罪藥行,可算不上什麼舉手就能解決的事情就在鄭鈞心緒紛亂,坐立難安之際。
季修推門而入。
聽到動靜,鄭鈞一個抬頭。
便看到眼前的少年披著月色,一身對襟長衣,寬袍大袖,上繡‘天刀’銀紋,錦繡織就璀璨耀眼,自有一派氣勢。
不僅如此當鄭鈞緩緩與這來人對視,看到那一雙漆黑如墨的重瞳,彷彿能叫人深深陷進去時,心中突兀發懵,險些喪失了意識。
還是一隻溫熱大手,在不知何時搭上了他的肩膀時,才叫他回過神來。
緊隨其後。
便聽到季修溫和的嗓音,輕開了口:
“怎麼只見你來,黃老卻沒個影子?”
“自打當時從安寧縣走出,我還從未見過他,還沒當面感謝他為我與‘北滄侯府’牽線搭橋呢。”
“他身子骨近來可好?”
“原本我還打算,等那老頭前來赴約‘晉升大典’,我再從天刀庫房薅出株寒屬地寶,給他調理調理身子。”
“再等日後穩定了,給他在新府‘天刀府’謀一份生計,起碼不能比這江陰府大行要差呢。”
“但我卻沒料到,他昨日竟沒來”
“他人現在在哪,為何收了請帖遣你前來,本人卻未至?”
季修隱約透露出遺憾,但語氣之中卻顯露出了,即使如今自己已然富貴,但與黃老頭的情分,卻沒有忘。
一時之間,叫鄭鈞頗為感動,即使尚且拘謹,但仍鼓起了氣,磕磕絆絆的開了口:
“多謝季堂主季道子的看重。”
原本想稱呼此前季修的稱謂,但看著天刀門庭的新收門徒,磕碰過後,鄭鈞又收了回去,不過卻被季修遏制:“一個稱呼而已,就算直呼名姓,亦無不可,鄭兄。”
季修毫不在意的樣子,叫鄭鈞愈發感動。
是以將黃藥師因出身藥行家生子的身份,被裹挾回去的訊息,來龍去脈都給季修講了個清清楚楚。
一時間,叫季修大為皺眉,一雙隱含日月的重瞳眸子,更是一時猶如黑白顛倒!事情果然與自己猜測的一般無二。
深夜造訪,定是有事!而這樁陳年舊事,季修曾經在安寧縣閒暇嘮嗑時,也曾從黃老頭嘴巴里聽過好些次了,有不少印象。
不過以前是因為管不了,地位太低。
但現在.自己可是天刀道子,龍象首席!兩尊龐然大物般的真宗勢力,都是他的背景。
除了滄都那些世代簪纓,正統傳人,如今的江陰府就算是三十六行行主,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低下個頭!
藥行敢動黃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