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欽陵的話語直接、坦率,如同他靴子踏出的泥印,沒有絲毫婉轉或者是修飾,直指核心要害。
滿殿的文武百官微微騷動起來,低低的議論聲如同風吹過林梢。
有人捋著鬍鬚,面露矜持的讚許,高原大大小小也算個勢力,又緊挨著東夷和北狄,有用上的可能。
說到底,就算是答應他們,大漢又不用付出真的公主,大機率又是找個宗室之女塞過去。
有人眉頭微蹙,顯露出對這番“粗直”言辭的不適。
公主,若真到了那樣的地方?
她的肌膚,如何承受那刀割般的寒風?她的眼眸,如何習慣那無邊無際的荒涼?
就算不是真的公主,而是宗室之女,但王家貴女自然是從小養尊處優,怎麼可能送去那種荒涼之地?
更有人目光閃爍,不知在權衡什麼。
至於最重要的幾位重臣,則是相互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畢竟,有關於這一件事情,他們曾經先後討論過兩次。
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王羽,終於緩緩抬起了手,冕旒上垂下的玉珠也隨之停止了晃動。
整個大殿瞬間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隻象徵著至高權力的手上,等待著那位擁有著至高權力者的決斷。
緊接著,一個沉穩而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聲音響起,如同玉磬敲擊在金殿之上。
“吐蕃贊普松贊干布之心意,朕已知悉。其仰慕天朝,意欲結好之情,朕心甚慰。”
王羽的聲音頓了頓,目光落在論欽陵身上,那目光平和,卻深如淵海。
“然,朕之公主,生於斯,長於斯,如溫室之花,嬌養於宮苑。天京水土溫潤,宮室華美,乃其熟稔之天地。”
論欽陵挺直的脊背似乎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深褐色的眼眸緊緊盯著御座。
大漢皇帝的話,讓他不由得心中一沉,心中已然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王羽的聲音繼續流淌,清晰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精心雕琢過的玉珠,滾落在冰冷的金磚上。
“北原之地,地遠天高,苦寒險惡,風霜如刀。朕既為君父,豈忍心以明珠投暗,使金枝玉葉,受那風沙磨礪之苦?公主年幼體弱,恐難適應彼方水土之酷烈,朕實難割捨。”
拒絕,赤裸裸的拒絕!
而且還是毫不掩飾的拒絕!
幾乎可以說是一種高傲俯視的態度來拒絕。
論欽陵不是沒有想過有拒絕的可能,他們派出了六路使節,六路求親,那肯定是不可能個個成功。
可是,他雖然想過會被拒絕,可大機率的理由,他想過可能會是以公主年幼為由。
畢竟,大漢的公主確實年幼,幼到了幾乎不能再幼了。
有心拒絕的情況下,甩出這個理由,那雙方的臉面也能過得去!
可是,現在給出的這個理由,雖然看起來客客氣氣,但本質上的意思只有一個,窮鄉僻壤,野蠻人呆的地方,不配他的大漢公主過去。
明珠投暗,什麼叫做明珠投暗?
光是話語裡面的這四個字,背後的態度就已經昭然若揭。
這四個字說出來,幾乎不亞於東漢末年關羽那一句的犬子焉可配虎女了,只不過,王羽說得稍微文雅了一些罷了。
被以這般高傲的姿態拒絕,年輕的論欽陵臉上的高原紅痕似乎更深了,如同凝固的血。
他深陷的眼窩裡,那雙沉靜如高原湖泊的眼睛,此刻正經歷著劇烈的變化。
起初是難以置信的愕然,如同平靜的湖面被巨石砸破,激起驚濤;隨即,驚愕迅速被一種深沉的、壓抑的忿怒所取代,那憤怒如同湖底翻湧的暗流,無聲卻洶湧。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了下去,如同高原暮色四合時,最後一點天光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高原的實力弱小,分裂的高原實力更加弱小,作為一個使臣,論欽陵這個時候不能因此而惹得大漢不快,弱小就要捱打,只能夠忍氣吞下去。
論欽陵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喉結艱難地滾動,但是,他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挺直的脊背依舊挺直,如同雪山上不肯彎折的孤松。
王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卻如同在冰面上覆蓋一層薄雪,更顯寒意。
“貢品心意,朕已收下。贊普之誠意,朕亦感念。為表大漢與吐蕃之誼,朕另有厚賜,望使臣帶回吐蕃,轉達朕對贊普之問候。”
“我大漢水土宜人,他日,贊普若是有意,也不妨來做客一二。”
“我大漢之民,最是好客!”
高原下來的六路求親使節,據羅網目前傳來的訊息來看,努爾哈赤與耶律阿保機那裡已經答應了。
並且,高原已經先後與努爾哈赤、耶律阿保機分別達成了一系列的通商互市協議。
幹不失那邊已經明確拒絕了,剩下的兩家則是還在考慮。
自從皇太極作為質子入漢之後,大漢與努爾哈赤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
雖然關係不至於親密到什麼程度,可是,至少,一定程度上,努爾哈赤要依賴大漢,需要大漢向他們出口糧食。
之前的三家混戰,他既不像攣鞮那樣家底足夠厚,同時,也不像幹不失得到了拓跋部落一定的支援。
故而,那個時候的他們需要一個盟友,不至於讓他們身處於四面為敵的狀態。
而如果因為高原,讓努爾哈赤與耶律阿保機他們攪合到一起的話,對大漢的東北方向邊境安全絕對是不利的。
一旦這三家兩兩串合,從而三家徹底攪合在一起,那麼,努爾哈赤對於大漢的依賴程度就大幅度削弱了。
尤其是,在東夷已經完全統一的情況之下。
任何一方勢力,希望的都是他的兩個鄰居,相互打起來,而不是兩個鄰居,有機會和和氣氣的。
況且,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大漢很快就要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了。
而一旦他們要開始下一步行動的話,到時候周邊牽扯的各方勢力可就多了。
他們下一次行動,相比起河南之戰,必加要困難的多。
不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更強,而是因為周邊的環境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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